回到住處, 流云立刻找到李麟熠,和他簡單商討了一下當下的境況。
自從決定投身婦女解放事業,流云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年頭, 全世界沒哪個地方是絕對安全的, 就是喝口水都可能嗆死呢。國外要么排華反華嚴重, 要么人生地不熟, 她一介孤身女子, 出了國門生存肯定會十分艱難。而在國內,至少還有熟悉的人和事,即使是全面抗戰時期, 也并非全無生機,還方便自己在國家危難時貢獻力量。雖然知識分子有時候非常不好混, 容易得罪政府, 但她總不能因噎廢食, 因為害怕進政府的黑名單就停止寫作、停止與進步作家交朋友、啥也不做。
正如古人云,人固有一死, 死有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自己也不求流芳百世、遺臭萬年什么的,只求不得不死之時,能夠死得其所。
心思百轉后,流云對著李麟熠說道:“我等一下就要回愛文義路的公寓了, 你也回租界住吧!”她知道對方在西摩路南洋路口的公寓一直保留著。
“好, 我這就收拾東西。我們一道離開。”李麟熠毫不猶豫地答應道, “不過我待會兒先送你回公寓, 然后再回家。”
觸到李麟熠堅定的目光, 流云覺得他過于謹慎了,便拒絕道:“我坐車能直達公寓樓下, 不會有危險的,我一個人回去就好了。”
“不行,晚上在公寓樓里也不一定安全,我不放心。”李麟熠目光灼灼的盯著流云。
流云被他眼中深藏的濃重的擔憂驚住,心緒凝滯了幾秒,待回過神來,卻是有清晰的慌亂在心中漸漸彌漫。
她定了定神,不愿再繼續糾結,便匆忙說道:“那就這樣吧,我回屋收拾東西了。”說著一秒都不愿耽擱地跑進自己的屋中去了。
李麟熠無意間捕捉到她眼中流露的些許慌亂,不禁怔了怔,隨即心中狂喜。她——這是開竅了?
拼命壓下彷佛要突破天際的喜悅,李麟熠微翹著嘴角,好心情地開始整理重要的東西。
“炎火,你收拾好了沒?”過了幾分鐘,流云推開對面的木門,喊了一聲。
為了方便記憶,她的重要物品向來都是放在固定的地方。而且,她把最重要的書稿和錢裝進一個結實的大禮品袋里后,再將自己較好的衣物盡量都穿在身上,便不再管剩下的生活用品,因此行動很是迅速。
“好了。”李麟熠拎著一個深藍色的大皮包,站在屋子中央說道,“現在最要緊的是安全,我們只要帶最重要的東西就行了,其他的留給后來的租房者,也算是做善事。”
流云嗯了一聲:“那走吧。”這個月的房租等費用,他們都夾在寫給房東的信里面了,寫著黑色粗體字的信封擺在空蕩的桌子上,又大又醒目,房東有他們房間的鑰匙,等到收租的時候自然會發現。
“等等,你把袋子給我。”李麟熠伸手就要接過流云手中的禮品袋。
流云順從地遞給他:“怎么了?”
李麟熠把自己的皮包小心地塞進禮品袋中,正好把袋子的空間填滿:“你看,這樣就方便多了,我們走吧。”說著把袋子抓在右手中,率先往公寓大門走去。
有人樂意代勞,幫她提行李,流云也不客氣,緊緊地跟在李麟熠后面。
兩人一跨出公寓樓的大門,就瞥見了隱藏在一顆大榕樹后面,若無其事地蹲在花壇邊上抽煙,實際上眼睛卻總是對著齊盛先生家窗戶,穿著中山裝、戴著一頂黑色氈帽的特務。
齊先生一家離開時,并沒有關家里的燈,所以監視者一時間也沒有發現,監視對象家中早已人去樓空。
不過,見到流云他們從門口走出的時候,那名特務不知怎的,竟然毫不避諱地一直盯著他們看,似乎是對他們大晚上拎著那么大一袋東西的行為起了疑心。
探照燈光一樣的眼神如影隨形,時不時射在流云身上,如同尖刀一般銳利。
她好像能想象出自己渾身上下被狠狠地扎出一個個血洞的模樣,不禁感到冷汗涔涔。
李麟熠飛快地看了流云一眼,見她滿臉嚴肅,眉頭緊皺,輕咬下唇,便知道她這一刻緊張萬分。
他靈機一動,左手一撈,攬住流云的肩膀,在她耳旁輕聲說道:“不要緊張,全身放松。”這個姿勢讓人看見,必然毫不懷疑他倆在親昵地說著情話。
貼在堅實的臂膀里,曖昧的氣息撲面而來,流云身子一僵,微微側頭,深呼吸幾下,慢慢放軟了身體,垂頭掩下不自然的表情,隨著李麟熠艱難地往前邁動步子。
經過那名特務身邊時,李麟熠故意親密地摟著流云,高興地大聲說道:“達令,今晚去見哥哥,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現啊。有他幫忙勸說,爸爸肯定會同意我們的婚事的。到時候咱倆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流云錯愕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配合著抬起頭看他,臉上露出一副憂愁的表情,嬌聲說道:“蕭郎,我還是有點緊張,怎么辦啊?”
李麟熠深情地回望她,柔聲安慰道:“哥哥最喜歡收集印章,你不是在禮袋里準備了許多上好的印章嗎?放心,他會喜歡你的。”
“那我就放心了……”流云一面滿眼信賴地依偎著他,一面故作嬌羞地與他調笑。
“有我在,你只要等著開開心心地嫁給我好了。”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演戲,李麟熠還是喜不自禁,驕傲地昂著腦袋,語氣得意洋洋,表演得更加賣力。
那名特務觀察半天,沒發現兩人有任何的不對勁,便漸漸對他們失去了興趣,重新把目光投向齊先生家的窗口。
時間一點一點地緩慢流逝,流云手心里滿是陰冷的汗水,心跳聲在耳邊被無限放大,一下一下地使勁敲擊在她的心上,只有身旁的那一份可靠的溫暖,一路伴隨著她,暖透心扉。
一離開特務的視線范圍,流云便迫不及待地掙脫了李麟熠的懷抱,她隱隱覺得,今晚似乎有什么要脫離她的掌控。
李麟熠被流云干脆利落的動作刺激到了,假裝夸張地做出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借以掩飾心中陡然冒出的巨大無比的失落:“流云,你——你這是鳥盡弓藏嗎?”
流云不動聲色地平息了過于狂亂的心跳,平靜道:“別裝模作樣了,現在沒人看你表演。”接著頭也不回地向前大步走去。
李麟熠見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僵硬地扯扯嘴角,只感受到口中幾乎要滿溢而出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