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走了以后,又過了許久,杜晗煙才幽幽轉醒,她只覺得渾身像是要散架了似的,整個人一點力氣都沒有,她張了張嘴,卻是發不出聲音來。
她只微微轉了轉頭,眉頭便緊緊地皺了起來,視線緩慢地掃過周圍的一切,確定了是她熟悉的房間,才微微松了口氣,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心頭卻浮起一股古怪的感覺。
就在這時候,門外有侍女走進來,只是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仿佛有些一瘸一拐的,杜晗煙定睛一看,是小憐,可是旋即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是真的不對勁,這一切都讓她感覺到了一股說不上來的詭異。
“姨娘你醒了?”小憐看到杜晗煙醒來,面上一陣驚喜,連忙回頭對跟在她身后的侍女說道,“姨娘醒了,快去將熬好的湯藥拿來。”
待小憐走近,杜晗煙看清楚她的臉之后,一瞬便定住了,藏在被子里頭的手緊緊地,摳著她自己的手心,她終于明白心頭的古怪感從何而來了。
“世子爺呢?”大抵是緩了一會兒,杜晗煙終于能開口說話了。
只是她的話剛說,小憐便蹙眉回頭看了看門外,然后壓低了聲音對杜晗煙說道,“姨娘,大少爺如今已經不是世子爺了,姨娘再這樣稱呼,恐怕會為大少爺招來災禍,讓老爺聽到了只怕會誤會大少爺。”
“什么?”杜晗煙低呼一聲,整張臉刷地白了,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
小憐頓時有些不明所以,世子爺的事不是已經發生了一段時間了么,主子那時候雖然有些傷心但是也是接受了的,更何況這段時間因為大少爺心情不好,主子常常陪在身邊,甚至覺得他沒了世子爺以后對她更好了呢。
為什么這會兒,又有這樣大的反應呢?
這時候,外頭的小丫頭已經將湯藥端了進來,小憐挨了板子,身上有傷,一時半會兒也坐不下來,便讓小丫頭小新娘地喂杜晗煙喝藥。
“姨娘醒過來就好了,孩子雖然沒了,不過大夫說仔細養著,調理個一年半載就好了。”小憐見主子面色難看,忍不住出聲安慰,“這個時候老爺和大少爺還在官署辦事,不過蔣姨娘已經派了人去傳信了,想必再過一會兒大少爺就會回來了。”
“蔣姨娘?”杜晗煙又是一愣,脫口而出,“那我婆婆……我是說大夫人呢?”
直到這個時候,小憐才覺得不對勁,狐疑地看向自家主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憂心忡忡地說道:“姨娘你還有哪里不舒服嗎?照理說姨娘只是小產,并沒有傷到額頭啊,怎么會……”
“小產?”杜晗煙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她只覺自己一時間要接受那么多信息,著實讓她有些平靜不下來。
“不過姨娘你放心,大少爺回來一定會為姨娘做主的。”小憐煞有其事地說道。
杜晗煙沉默良久,末了甚至閉上了眼睛,只想讓自己好好地冷靜下來,如今發生的這一切實在是叫她接受不來。
“對了,二少夫人派了清歡姑娘送來許多藥材真品,聽說都是皇后娘娘的私庫里的呢。”小憐見她重新再睜開眼睛,便又說道。
只是這一次,杜晗煙的臉色更白了,白得幾乎沒有半點血色。
清歡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可是她記憶中這個人,應該是早就離開南忠公府了的,為什么這個時候竟然還會出現在這里?還有,方才小憐說二少夫人。也讓她的心陡然加速,清歡是誰的侍女她太清楚了,可是那個人……明明也是已經死了的。
“楚遙沒有來嘛?”杜晗煙試探著問了一句。
小憐卻是眉頭皺得更緊了,輕聲說道:“公主的名諱不可隨意叫的,這樣逾矩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主子你是要被人詬病的。不過,二少夫人如今都有八個月多的身孕了,也是不可能親自過來的,派了清歡姑娘也足以說明她對姨娘的好意了。”
是了,杜晗煙已經聽明白了,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這樣詭異的事為什么竟然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她只覺得這一切都莫名其妙透了,讓她半天都平靜不了。
“小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總覺得許多事都記不太清楚了,記憶都有些混亂重疊了,你快跟我好好說一說,也許我聽著聽著就想起來了。”
小憐見主子這樣說,便點了點頭,開始從許久之前的事說起,一路說道如今,而杜晗煙的臉色更是精彩紛呈,實在讓人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聽她說了一圈,杜晗煙才算是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為什么會感覺違和了,明明是她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可是發生的事卻是她未曾經歷過的,亦或是該說,和她記憶里的完全不同。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只是到底哪個是夢里哪個又是夢外,她竟是有些遲疑了。
“所以你說,七公主嫁給了南謹軒,并沒有嫁給世子爺……我是說封郎……”杜晗煙沉默良久,才顫巍巍地提出了問題。
“當然,七公主怎么可能嫁給大少爺。”小憐瞪大了眼睛連連搖頭,“姨娘大概是一時失血過多,所以才會有些記憶錯亂了吧?二少夫人和二少爺可是郎情妾意,親密得很呢,姨娘之前也是很羨慕他們的啊。”
越是說得多,小憐越是覺得奇怪,雖然她面上不顯,但是想心里卻是滿肚子的疑問,照理說以主子的心性,她該更關心的是自己小產的事才對,如今大少爺房里沒有侍妾,她便是唯一的一個,如今又懷上了孩子,若是生下來那便是南慕封的庶長子。
當然小憐心情明白,她這位主子的野心可不止是個侍妾,她的眼睛從一開始盯著的就是那個正妻之位,不過小憐始終覺得自家主子是在異想天開,即使這段日子大少爺對主子十分上心,兩人的感情雖不如公主和駙馬那般如膠似漆,但是卻是比從前好了許多,但是大少爺卻未曾提過一句正妻的事,甚至連側室都不曾提及,所以小憐大膽料想,大少爺必定是未曾想過這件事的。
可是偏偏沒了孩子,小憐本以為主子醒來之后應該會哭得肝腸寸斷才是,畢竟她那么期待這個孩子,還指望著能借肚子成功上位呢,然而沒想到的是,她如今追著自己問的卻是南忠公府里的事,尤其是七公主的事,雖然她問得十分隱晦,但是小憐就是有一種感覺,仿佛她想知道的就只有關于七公主的事了。
“怎么可能?”杜晗煙喃喃自語,頗有幾分不可置信的模樣,她只覺得這一切都亂了套,她忍不住撫著胸口,只覺得心口難受極了,像是要喘不過氣來似的。
她這副樣子,可是嚇壞了小憐,幾經折騰之后杜晗煙才平靜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微微有些接受了這個事實,是的,她重生了,因為那個她一心一意追隨了十年的男人,在她以為他是真心愛著自己的時候,在她為了他做盡壞事的時候,那個人卻親手將一碗毒藥送到了她的面前。
他并沒有讓她死得很快,所以她有了足夠的時間來質問他,她不知道這是他的仁慈,還是他的殘忍,當她知道,自己其實楚遙一樣都只是他手里的棋子,而他從未愛過她,她便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快要撕裂開了。
那么多年了,從她很小的時候開始便喜歡上了那個人,而他卻從不曾正面地回應過她,只是曖昧地給她希望,又讓她失望,他娶了楚遙,卻又縱容她去傷害她,后來杜晗煙自己想想,才驚覺自己真是個傻瓜,被人把玩在掌心而不自知。
她以為楚遙是個蠢貨,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苦苦掙扎了十年,如今才明白,其實最愚蠢的不是楚遙,而是她杜晗煙,因為那么多年了,她都不曾看清他的真面目,還以為他對她的好都是真心實意的。
她以為沒了楚遙,自己終于能得到世子妃的位置,終于可以獨享這個男人的時候,才驚覺,其實他從沒有想過要給自己那個位置,她不過是他手里的一把劍,一把將楚遙傷害得淋漓盡致的劍而已,所以楚遙死了,她的價值也就沒了。
或者該說,若那個人沒有想要娶正妻的話,或許還會留下她一條命,甚至是給她一個希望吧,只可惜他得到了他想要得榮華富貴,下一步則是娶一個真正配得上他的名門閨秀,不過杜晗煙知道,那個人的心是冷的,他想娶的那個千金小姐,大抵也不過是個有利用價值的傀儡罷了。
“主子?”小憐看著杜晗煙嘴角邊的苦笑,心頭的疑惑越發地重了。
“你退下吧,我想休息了。”杜晗煙無力地揮揮手,便閉著眼睛重新躺了下去。
待小憐離開房間,她才又睜開了眼睛,伸手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唇邊泛起一抹譏笑:“孩子沒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