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總是隱藏在人心的最深處,它就像是一只饑餓的野獸,伺機而動。
當條件合適的時候,它會不顧一切的,從你的心里,撕扯開你的胸膛,吞噬你的身體,讓你在黑暗中,享受它帶給你的整夜戰栗。
此時此刻,我的心,就已經被隱藏在我內心的恐懼,撕成了碎片。
——相機的屏幕雖然不大,但卻可以清楚地看到,照片里,昏暗的房間內,床上是扭曲的關穎,而一側慘白的墻壁上,卻赫然有一個……影子。
影子是在閃光燈下呈現出來的,被定格在那片慘白的墻壁上。
影子是斜長的,是變形的,但是卻依稀可以看出,這個影子,有長長的頭,也有長長的身體,還有長長的手臂。
“這該不會是相機的問題吧?”
關穎的聲音很小,就像生怕除了我以外的第三個人聽到。
我沉默著,再次按下倒退的按鈕。
前一張的照片上,也同樣出現了那條斜長的影子。
再次按下按鈕,一張,又一張,不同的照片,不同的內容,卻是同樣的影子。
那條斜長的影子,就像是被涂刷在了那面慘白的墻壁上……
我的手在顫抖著,我卻不想再去翻動相機里的照片了。
——我慢慢的轉過頭,向身后看去。
臥室的門口,正對著的,便是關穎臥室的房門。
此刻,昏暗中,她的房門只是虛掩著,露出一條黑暗的縫隙。
“三郎,你該不會是想……”
關穎依然用最小的聲音,顫抖著對我說道。
很明顯,她不想讓我去。
可我卻必須去——越是恐懼,我就越是要去,因為在恐懼面前,我從未退縮。
——那道虛掩著的房門,此刻在昏暗中,就像是一道被立起的閘刀,鋒利的刀片,好像隨時都會剪斷我們的脖子。
可我卻已經站在門前,輕輕的推開了它。
關穎就在我的身后,她緊貼著我,連喘氣的聲音也不敢發出來了。
門開了,她的臥室里,黑暗,冰冷,昏暗的光線從門外照射進來,房間的地板上,是我長長的影子。
——“你……你為什么不開燈?”
關穎和我已經站在她的臥室里,我卻并沒有開燈。
我依然沉默著,因為我知道,如果開燈的話,就很難再發現任何東西了。
我顫抖著舉起手中的相機,冰冷的相機,每一個按鈕也都變得冰冷起來。
我的手指,顫抖著,虛按在快門上,然后對準黑暗中的床,還有那面慘白的墻。
“嘀,吱——”
黑暗,死寂,閃光燈的聲音,卻顯得那樣刺耳——我拍下了一張相片。
——顫抖的手指,再次按下冰冷的按鈕。
相機的屏幕上,出現了剛才我拍下的相片。
一張看起來冰冷的床,一面非常干凈慘白的墻。
“三郎,墻壁上,好像沒有……”
我點點頭,卻沒有說什么。
然后,我慢慢的轉身,轉頭,向著臥室的四周看去。
臥室,四周,只有四面同樣慘白的墻。
一陣陣冰冷的電流,劃過我的身體,讓我不住的微微顫抖著。
我再次拿起相機,用最快的速度,拍攝關穎臥室中所有的墻壁。
——相機的屏幕上,幾張新照出來的相片,依然非常的“干凈”。
慘白的墻壁上,除了冰冷的反光,什么都沒有。
“三郎,這房間里……有什么東西嗎?”
關穎依然躲在我的身后,她現在甚至連我的相機,也不想看一眼。
“沒有,什么都沒有。”
我卻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掃興。
難道恐懼對我來說,也會像毒/品一樣,上癮了嗎?
我內心的深處,似乎是在渴望著,能夠發現什么。
如果在剛才的相片上,又出現了那條斜長的影子,那我現在的心情,又會是怎樣的呢?
“叮鈴鈴……叮鈴鈴……”
倉促而又吵鬧的電話聲,這時候卻突然響了起來。
關穎被嚇得突然抱緊了我,我也差點把手里的相機扔在了地上。
“喂?”
我干咽口水,盡量平復自己的聲音。
“喂?三郎吧?東城門鬼街甲16號,古安軒飯店,你有空就過去一下……”
突然,電話那邊的聲音停了下來,然后有些抱歉的接著說道:“哎呀,三郎啊?我給忘記了,你……你是不是還在醫院里?你看我,都給忙糊涂了,沒事了,沒事了,我再找別人吧……”
“等等,是張主任吧?”
“嗯,是我,我這一忙,都把你在醫院的事情忘記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卻趕緊對著電話說道:“不,張主任,我已經出院了,我很好,我可以去。”
“你出院了?什么時候出院的?”
“我……我這就趕過去,你不用再找別人了。”
“三郎,那你路上小心一些吧。”
——掛斷電話,關穎正在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我覺得……”
她有些無奈的笑笑,接著說道:“只是我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變了一個人?我嗎?
我覺得,我還是我,對于她的錯覺,我現在沒有時間理會。
“我這就走,一會兒你要鎖好房門,如果你……你可以睡在我的臥室里。”
關穎抿起小嘴,點點頭,轉身走入了我的臥室里。
——兩周,一共14天,令我想念的,只有一個“朋友”,我的哈雷摩托車。
我依然虛弱,但是他卻依然強壯。
他帶著我,在黑暗的夜里,再次閃過每一條陌生的街道。
沿街的路燈,就像是迅速消失的會發光的鳥,而我們,卻不斷的在黑暗和光明之間穿梭。
——東城門鬼街甲16號,古安軒飯店。
這是一間古老的飯店,也是一間生意非常好的飯店。
只不過現在,它的生意卻不會再那么好了。
——現場,就在飯店的后門。
那里,是飯店每天停放垃圾的場所。
一個店員,在打烊后去整理垃圾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在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子里,有一些白白的肉塊。
肉塊數量不小,有的已經被散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黑黑的地面,白白的肉塊。
顯然,這些肉塊,都已經被烹飪熟了。
這些被烹飪熟了的肉塊,本來并沒有什么特別。
店員起初只是覺得奇怪而已,那么多烹熟的肉塊,怎么就被扔掉了。
所以,他自然以為那是后廚不小心扔錯了。
他很負責任,仔細的又去檢查了一下,結果,他一下癱坐在地上了。
——直到現在,他仍然癱坐在地上。
黑黑的地上,白白的肉塊,還有呆呆的店員。
——我已經把現場拍攝完畢。
身體虛弱的我,站在飯店后門的角落里,陰暗處,一支煙,點燃,深深吸入一口——仿佛這黑暗的夜,也忽然變得可愛起來了。
——心里輔導師,正蹲在那個呆呆的店員身旁。
昏暗中,呆呆的店員仍然無法釋懷。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的,我當然已經拍了下來,就在我的相機里。
——那只不過是一只人手,一只被烹熟的人手。
那只手,同樣的白,和周圍的肉塊一樣的白。
它就隱藏在白白的肉塊里,冷冷的伸張著,像是白色的,干枯的樹枝。
其實,這也是我頭一次見到被烹熟的人手,它看起來,的確和活人的手有些不同。
毫無血色,沒有指甲,每一根手指都彎曲著,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狀態。
——一支煙,很快便會燃盡,我也要離開了。
捻滅煙頭,當我轉身的時候,卻突然有人在背后,輕輕的叫了我一聲。
“三郎嗎?”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里,應該沒有人會認識我,我只不過是個攝影師而已。
我沒有回頭,繼續朝摩托車走去。
“你是鐘三郎嗎?”
這一次,聲音不再是輕輕的,顯然,他是個男人。
我停下腳步,轉身,四目相對。
他,是一個著便裝的男人,一個身前掛著身份牌的男人,一個肥胖而又蒼白的男人。
“你好,請問,你就是鐘三郎嗎?”
他和我保持著一段距離,輕聲的問道,卻不失威嚴。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身體的虛弱,仍然讓我不想說話。
“哦,沒想到,你已經出院了。”
不等我說話,他又接著說道:“你可能不認識我,我叫段匈,一段的段,匈奴的匈。”
他說著話,微笑的拿起身前的身份牌,然后接著說道:“你可以叫我段警長。”
我依然沉默著,只是輕輕的點點頭,我對他,毫無興趣。
“三郎,李宏的案子,是我負責的。”
他這人說話直接了當,但我卻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李宏的案子?”
“對,李宏的案子。”
我搖了搖頭,輕輕的說道:“我不知道什么……李宏的案子。”
“哦?”
他突然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我,昏暗中,異常的犀利。
“你和他不認識?”
“和誰?”
“李宏。”
“不認識。”
現在的我,就算多說一個字,也會感覺不舒服。
我的身體,竟然還如此的虛弱。
我掏出煙盒,拱拱手,他笑了,朝我走了過來。
兩支煙,點燃,兩個隱隱約約的火光,像是黑暗中的兩個幽靈。
“你說你不認識李宏?”
“嗯,我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是誰?”
我吐出一口煙,他卻狠狠的吸了一口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