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酒吧里的人,漸漸少了。
角落里,一張桌子,兩張椅子,我和段匈正低聲說著話。
“三郎,起初我也覺得這樣的事情,不能外包,所以我特意找了個法院的朋友咨詢了一下……”
“怎么說?”
“他說,這樣的事情,還不涉及法律的范疇,也就是說,這家醫院這樣做,從法理上來講,是行得通的。”
我沉默著,吸了口煙。
看來這個世界,確實已經改變了。
這時,段匈又接著說道:“既然法律上沒有問題,那我就只能暗地里調查了,經過我幾天的努力,終于讓我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搞清楚了。”
“快說。”
我還是頭一次忍不住這樣去追問一件事情。
段匈則端了端架子,然后重新點燃一支煙,慢條斯理的,神秘的說道:“事情是這樣的……”
——今晚的夜,依然晴朗,家中,卻依然昏暗。
我躺在地板上,身旁是我的床,床上是已經睡熟的關穎。
我忽然笑了。
笑,是因為無奈。
我和關穎,住在同一間房里,又在同一間臥室,但是,我們卻很少見面。
每天,當我早上離開的時候,她還未醒;而等我晚上回來的時候,她卻已經睡下了。
所以,我們總是很難看到彼此,就像是太陽和月亮一樣。
——這難道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嗎?
也許,像我這樣的人,卻不止一個。
也許,段匈,段警長,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此刻,我忽然想起他,便想起了他說的話。
據他說,那家被他發現非常可疑的醫院,的確是把儲存尸體的事情,整體的外包出去了。
而那家和醫院簽訂外包合同的公司,就在距離不遠的郊區。
于是他驅車前往,想問個明白。
可是他卻發現,這家公司大門緊閉,根本就不是外人可以進入的。
他當然也找到了相關的負責人,可是負責人卻非常的強勢,他明確的告訴段匈,如果沒有搜查令的話,那對不起,誰也不能進去。
段匈,他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更不是一個簡單的警長。
搞一張搜查令對他來說,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但是,這件平時很簡單的事情,他卻辦不到了。
原因很簡單,想要搜查那間公司,不行。
段匈當然很氣憤,因為這樣的事情,并不多見。
他覺得,這間公司不簡單,可能擁有非常復雜的背景。
于是他開始著手對這間公司進行調查。
可是沒想到,關于這間公司的一切,都好像是空白的,想要獲得關于它的資料,真的是無從查起。
不過,幸好段匈,他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很厲害的警長,自然有很厲害的辦法。
他從一些特殊的渠道,還是搜集到關于這間公司的一些信息。
原來,這間公司,隸屬于一家集團公司,而這家集團公司,據說是浙江一家名不轉經傳的私營企業。
集團的業務量龐大,涉及面非常廣泛,而這間被段匈盯上的公司,就是這家集團公司的子公司。
這家子公司,名叫燕北科技服務有限公司。
它的名字聽起來,很普通,但是它的業務范圍,卻并不普通。
這家燕北公司的主要業務,竟然是喪葬一條龍服務。
這還不算什么,在段匈的調查中,他驚奇的發現,這家公司的喪葬一條龍服務,簡直是太專業了。
他們不但擁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太平間,而且,他們還有自己的靈堂告別場所,還有一個專業的團隊,甚至,還有一個火葬場。
也就是說,一個人,在那家醫院里死了,就會直接被轉交給這家公司。
然后這家公司負責把人放入他們的太平間里。
隨后,公司會有專人負責,直接安排好死者的追悼會。
最后,在一片肅穆之中,這家公司會直接把人推入他們巨大的煉人爐中,變成一堆白骨渣。
這就是這家燕北科技服務有限公司的主要業務。
段匈說的沒錯,他們的確是非常的專業。
但是還有一件事情,卻讓段匈哭笑不得。
他們公司還有另一項稍微小一點的業務。
這個業務,竟然是生豬屠宰場。
的確,當段匈告訴我這件事情的時候,我也覺得很有趣。
一家專門負責喪葬一條龍的企業,竟然也同時負責屠宰生豬。
這是一種怎樣的諷刺?
還是一種無奈的巧合?
經過段匈的調查,這間公司的所有業務,都集中在郊區的一片林場里。
那里非常肅靜,也非常祥和,正好是對應他們的兩項業務。
——無論是人,還是豬,最后的一程,至少都在一片美麗的林場里,結束。
想著這樣的事情,我又笑了。
夜,已經很深了,深到,它就要離開了。
只是,我卻仍未睡著,慢慢的等待著,等待著……
——如果兩個人,呆在一起的時間足夠的長,他們也許會成為朋友。
現在,就有這樣的一個人,總是和我呆在一起。
“三郎,你晚上有事兒嗎?”
肥胖而又蒼白的男人,抱著我對面的椅子,嘴里叼著半支煙。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他不太像是一位警長,至少,現在絕不像。
我沉默著,點了點頭。
我從不說謊,今晚,我確實沒有什么事情。
“太好了,沒事的話,跟我出去一趟?”
“出去一趟?”
“對。”
“去哪?”
“噓……”
段匈卻神神秘秘的做了一個讓我收聲的動作。
——夜,再次降臨。
郊區的路,很窄,兩側沒有路燈。
他的車,并不好。
車不好,燈光也不好。
燈光不好,車的周圍,就都是黑暗的。
現在,我們就在黑暗中。
前方是無盡的黑暗,周圍,也是無盡的黑暗。
這條窄窄的路,仿佛我們永遠也無法走到盡頭。
——路,雖然沒有走到盡頭,但是,我們卻已經停下了車。
車,被停在一片樹林里,我們兩個,也摸黑走在樹林里。
“你確定沒有走錯?”
我有些擔心。
“你得相信我,我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你的確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但是,你卻不是警犬。”
他笑了,我也笑了。
我們倆,現在已經成為了朋友。
——幸好天上還掛著一盞上弦月,如果不是這樣,我們肯定找不到那家公司的。
這里的林場,很大,很黑暗,這家公司,就在這片林場里。
這樣看去,它的確很大,很黑暗。
——“三郎,你能行嗎?”
段匈已經爬上一處三米多高的墻頭,正在上面小聲的叫著我。
而我,正瞪圓了眼睛,看著墻頭上的他。
他肥胖的身體,竟然如此矯健,真讓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應該沒問題。”
學著他的樣子,我吃力的爬上了墻頭。
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做壞事,但是,我卻是跟著一位警長,在做這樣的壞事。
跳下墻頭,整個院子里,死寂,黑暗。
遠遠的,只能望到兩座巨大的黑影,方方正正的,矗立在黑暗之中。
“三郎,左邊大一點的那個,就是喪葬服務一條龍,右邊那個小一點的,就是屠宰場。”
沒想到,兩個業務,竟然挨得這樣近,中間,只有一道矮矮的墻。
院子里,很大,很靜,黑暗中,卻沒有一點光亮。
走在這樣的院子里,無論什么人,也都會不停的掃視著周圍。
盡管周圍什么也沒有,但是我依然非常擔心會在哪一處角落里,看見我不該看見的東西。
——門,是鐵門,漆黑的大鐵門。
大鐵門的上面,還有一個小門。
小門上面掛了一把鎖頭。
鎖頭鎖的很緊,但是對段匈來說,這把鎖頭,卻像是沒鎖一樣。
他只是拿出了一根細細的東西,這把鎖,就開了。
當門關上,巨大的空間里,只有黑暗。
“咔嗒”
輕輕的,是段匈打開手電筒的聲音。
這里,是一條長長的,漆黑的,冰冷的走廊。
兩個人的腳步聲,在這樣的地方,顯得十分明顯。
我甚至擔心,會有人察覺到我們的腳步聲,然后,突然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做賊的滋味,真的不那么舒服。
——段匈,走在我的前方,他拿著手電,卻像是在逛超市。
他左看看,右看看,像個好奇的孩子。
他路過走廊里的每一道門,都要用手電往門上的窗口里照一照,然后不忘了擰一擰門把手,就像是個頗為興奮的盜墓賊。
可是走廊兩側的房間門上,卻都掛著一個黑色的牌子。
黑色的牌子上面寫著:追悼室。
任何人,都懂得“追悼室”是做什么用的。
——我的心跳速度,一直保持在某個穩定的,快速的狀態下。
我相信,如果它再快一些,我可能就會昏死過去。
前方,是黑暗的走廊,我的身后,就是一片黑暗。
此刻,我很想轉頭,卻根本不敢。
因為我擔心,就在黑暗之中,緊緊貼著我的,不只是黑暗。
“三郎!”
此刻,在這樣死寂,冰冷,而又黑暗的地方,無論是誰叫我一聲,我都會被嚇得半死。
我狠狠的哆嗦了一下,然后狠狠的瞪了段匈一眼。
“怎么了?”
誰知他根本沒有回頭看我,只是僵硬的對著前方的一片黑暗,冷冷的說道:“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