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的簇擁下,將那只頭狼送進寧遠城的戴府之后,午宴就開始了。而在大家都稍有克制的午宴結束之后。葉韜和戴云并駕而行,在繞行了寧遠小半圈之后,來到了修葺一新的云州經(jīng)略府。由于實際上不管是葉韜還是談瑋馨以及以后的戴云,大部分時間都會在云州各地一邊巡視一邊處理各種事務,就算是要聚在一起,可能也會選擇分散在云州各的那些雅趣一些的山莊和園林,云州經(jīng)略府的整飭讓整個經(jīng)略府的建筑群更像是一個辦公區(qū)和沙龍式園林的混合體,倒是十分適合舉行各類大型宴會。雖然也有十分舒適的宅園區(qū)域,但在整個經(jīng)略府的占地中并不占主要的地位,倒是十分符合葉韜一貫以來強調空間利用和居室舒適性的風格。
雖然從中午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到達經(jīng)略府的人就絡繹不絕,但整個經(jīng)略府將各類不同的客人按照各自領域和身份地位的高低,互相之間的遠近親疏安排在不同的廳里品茗聊天,這種細微的安排甚至照顧到了那些平時互有齟齬的人,將他們互相分在不同的廳里,光是這份細致就讓所有的賓客覺得窩心。而諸如戴世葵、葉勞耿之類的很有些老好人氣質的長輩,則開心地穿梭在不同的廳里,和大家聊天,甚至讓一些誤會不深的人得到調解。婚宴前的漫長的等待時間卻變成了極好的社交機會。毫無疑問的,來自各方的尊貴的賓客們送來的各式各樣的珍貴的禮品堆積如山,而各方賓客也通過宴會前的等待和宴會了解到了許許多多葉氏工坊、云州、東平的新產(chǎn)品,了解到了將來的云州會是怎么樣一片吸引人的土地。而從這一點來看,酒宴前的等待又變成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大規(guī)模的公關活動。
酒宴是由酒香來揭開序幕的。就在臨近晚上開宴的時候,在整個經(jīng)略府里忙活著的小廝們一個個大廳地去通知大家隨時可以入席之后沒多久,當那些臨時從丹陽的著名酒樓里借調來云州、寧遠,來提高婚宴的服務質量的伙計們開始拍開一罐罐埋在地里的年歲和戴云的年齡一樣大的女兒紅上的封土,開始燒開那些從各地運來的大瓷瓶的口上用于密封的蜂蠟,開始撬開一個個剛剛從灰雁酒莊運到的橡木桶,開始打開一個個精致的有著灰雁標記的精美的陶瓶,開始將各種酒按照各桌的人數(shù)和是否飲酒的區(qū)分進行例行的分裝的時候,濃郁的酒香幾乎將來賓中的那些老饕們全部勾住了。這一場婚宴上出現(xiàn)的酒的各類之多,品質之高,算得上是前所未有,哪怕當初葉韜娶談瑋馨的時候都遠遠比不上,幾乎可以說是一次小規(guī)模的酒類博覽會了。而在各種各樣的名酒、好酒的各種各樣的香味中,一股淡淡的,帶著煙熏味的香氣突出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于是,大家開始從那些伙計嘴里知道灰雁酒莊的百齡譚,也開始知道灰雁酒莊還有一種更特殊更猛烈的酒叫作“灰雁精酒”……葉韜雖然關于利用各種機會,卻也并不想刻意地將自己的婚禮變成一次百齡譚的發(fā)面會和品酒會,那樣做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戴云。但那些在農(nóng)貿局工作的各級官員中間,有不少都知道灰雁酒莊實際上是葉韜的產(chǎn)業(yè),是農(nóng)貿局研發(fā)新產(chǎn)品開拓市場的重要一環(huán)。不知不覺之間,百齡譚和精酒就成為大家談論的中心話題。只能算是放在橡木桶里泡了泡的百齡譚威士忌品質還很一般,就質量而言和那些陳年正品女兒紅不可同日而語,但這些取自蒸餾后的酒心的威士忌,勝在酒精度高,很快就抓住了一大批老饕。而精酒的純粹猛烈早就已經(jīng)征服了葉韜的那支部隊護衛(wèi)隊,現(xiàn)在,精酒則迅即成為云州本地人和云州部族成員的最愛。
沒有人能想到,居然還沒有開宴大家就開始喝起了酒,而且喝得還相當不少。百齡譚還只是提供了一點點樣品,讓大家淺嘗輒止而已,但材料簡單,工序簡便的精酒可基本上是敞開了供應的。在正式開宴之前,居然就已經(jīng)有不少人醉倒了,而這些醉醺醺的人也成為這次獨特的婚禮的一道風景線。
而在依循云州風俗,在向參加宴會的來賓敬酒致意的時候,葉韜才恍然認識到自己中民圈套。部族的宴會是整個部族人圍著幾堆篝火進行的,哪怕新郎喝發(fā)了性子,和大家多干上那么幾杯也沒什么關系,畢竟席數(shù)并不多,而面對密密麻麻的內場三十席,外場五十席,葉韜連一圈也沒走到,實際上,在走到第四桌血麒軍軍官團那里的時候他就開始頭昏腦脹,幾乎是下意識地喝酒、致辭,一直堅持到第十九桌的時候,葉韜就倒下了。
不過,無論如何,風俗就是風俗,將新郎送回他的幕帳,宴席還是要繼續(xù)的。而無論是血麒軍鐵云騎的軍官們或者哪怕是身份崇高如談瑋然都不敢提半個關于鬧洞房的事情。葉韜或許會承認自己是一個有娛樂大眾的義務的新郎,但戴云這幾天的反常和羞怯大家可是看在眼里的。就在今天下午,葉韜和戴云并駕而行的時候,在面對著云州百姓的簇擁、歡呼和善意的哄鬧、調笑的時候,戴云臉上的暈紅從未消退,別的女子羞怯緊張的時候或許會不知所措,但戴云會嗎?或許是會的,但沒有人敢去試驗。大家都知道,戴云未必不知所措,但要是被調戲得狠了,超出了她能容忍的限度,這個血麒軍的前督軍、云州經(jīng)略府統(tǒng)帥部督軍可是要發(fā)飆的。
各地的婚俗的確有著種種不同,但至少這一次婚禮和常規(guī)的婚禮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戴云不得不在在那個洞房里默默地等待著,當葉韜在比預計得要早得多的時間被一大幫人簇擁著送進后院,戴云有些不可思議地沖著滿臉笑容的關歡問道:“怎么了?”
“他自己弄出來的烈酒把自己灌倒了。”關歡嘿嘿笑著,說:“放心,不是借酒澆愁。”
戴云牙癢癢的,如果這個時候她的手邊有把騎兵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朝著關歡砍去,哪怕她明知自己這個蓮葉劍彭既的高徒比起關歡來相差太遠了,哪怕是蓮葉劍彭既本人,現(xiàn)在都未必是關歡的對手了。不過,關歡的嘴壞是出了名的,戴云也覺得似乎沒有必要和這么個人一般見識。她問道:“那么……車馬還沒準備嗎?還要多久?”
關歡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認真地回復道:“來賓的那些侍從現(xiàn)在正在熱鬧,馬廄和停車場那邊一下子沒辦法脫身。我已經(jīng)吩咐從戴府借兩輛馬車,直接從后院庫房那邊的門進來到這里,大概小半個時辰吧。衛(wèi)隊倒是隨時可以出發(fā)。”
“把葉韜先扶進房間吧。”戴云無奈地說。考慮安全的因素有之,其他因素也有,他們今天只是名義上在寧遠洞房而已,那么多的來賓和他們的侍從充斥著經(jīng)略府,在宴會結束之后連人走沒走光都沒辦法統(tǒng)計明白,很難說會不會有居心叵測的人在經(jīng)略府潛伏下來伺機而動。而且,在今天的婚宴之后,加上兩家派發(fā)出去的各色禮物的消耗,差不多半個寧遠都是醉醺醺的,這種環(huán)境實在是不能讓人放心。只要等到車馬準備好了,他們就將回到原先落腳的那個山莊。
將葉韜平放在床上,在房間里燃起清神醒腦的熏香,為葉韜脫掉鞋子,解去外面的衣物,戴云居然有些覺得,似乎這些不怎么干,甚至可以說從來沒干過的事情,倒也不是那么讓人討厭。熟睡中的葉韜和他平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氣質很是不同。平時的葉韜雖然溫和親切,不怎么擺架子,但各種繁雜的事情需要做,各種各樣的事情需要考慮,讓他始終處于一種思考的狀態(tài)。這樣的葉韜展示出來的是一種獨特的鋒銳,一種并不咄咄逼人卻能夠讓人信服的力量,而熟睡之后的葉韜,卻是那么安靜。而這種安靜里,卻又好像隱藏著些別的什么。戴云覺得,哪怕在安睡中,葉韜也不是放下了所有的擔子,放下了所有復雜艱深、在這個世界是可能只有他能夠經(jīng)手的工作,得到一種難能可貴的平靜。葉韜的眉頭擺著一條幾乎不會被察覺的弧度,讓他那平靜的表情里摻合著一點點的譏誚,是在想著些什么嗎?或許是某種自嘲?
第一次觀察自己的丈夫,戴云覺得很是有趣,從現(xiàn)在開始,她有足夠的時間來了解這個有趣的人,但是,她的嘴角卻也彎成了自嘲的弧度,她推開了房門,露出一條窄窄的罅隙,她沖著在門外等著她的任何吩咐的已經(jīng)是營正的石榴說道:“石榴,給我溫壺酒。一點點就行,再給我弄點牛肉來吧……”
“是……”石榴目前的神態(tài)可以稱為“石化”,她一下子被弄懵了,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的這個向來很有些特立獨行的小姐又要搞出什么花樣。但她還是不折不扣地以最高效率完成了戴云的吩咐。
戴云在房間里的桌子上擺開了和自己同齡的女兒紅,擺好了牛肉。她一邊端詳著安睡的葉韜那獨特的神態(tài),聽著葉韜的均勻穩(wěn)定的呼吸聲,一邊喝著酒,一邊吃著帶著余溫的上好的鹽水牛肉。以自己的丈夫的睡姿下酒,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