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是深夜里開的, 慕容定早就派人盯死了城門, 城門始開,埋伏在附近的斥候探察到情況, 監視之中, 只見開啟的城門在隆冬的黑夜里沒有半點關閉的跡象。
城池被圍,城門除非出兵擊退包圍城池的敵兵之外,一般不做開啟。斥候察覺事情有變,立刻返回稟告。
慕容定翻身就從床鋪上起來,光溜著身子, 把那些衣服往身上套。清漪也是光光的什么都沒有,慕容定可以爬起來抓起衣服穿,她可不行,尤其外頭還站著個男人。
慕容定胡亂給自己把褻褲穿好, 抱起衣服到那邊去,叫親兵進來幫著他穿戴。慕容定穿衣的地方離就寢處遠的很, 也不怕親兵們一不小心看到什么。
清漪等到外頭一陣地動山搖一樣的動靜, 過了好會急促的腳步聲過后, 大帳里頭徹底安靜下來。清漪伸手捂住擋在胸口的被子, 躺回床榻上。
蘭芝悄悄過來, 見著床榻面前的炭火熄滅的差不多了,叫來人把火盆抬了出去, 重新添上炭火。
蘭芝幫著清漪把衣物都穿上,“六娘子自小畏寒,要是凍著了, 說不定還要怎么難受呢。”說著,她替清漪把衣帶給系好。
“外頭現在怎么樣?”清漪隨意把內外衣服穿上,坐在床榻上。她拍了拍身邊,叫蘭芝坐下。
蘭芝和清漪這么多年,早就不是一般的主仆情誼,蘭芝沒有半點猶豫,坐在清漪身邊,“奴婢來的時候,看了幾眼,到處都是火把。奴婢看的也不遠,恐怕這會已經有人出動了。”
清漪點點頭,“看來是要過去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諸葛孔明的空城計。”
蘭芝噗嗤笑出聲來,“郎主才不會中空城計呢,要是空城計之前早使了,再說,反賊的底細,不是被幾位將軍給試探出了么?”
慕容定留下來的那幾個也不是吃干飯的,慕容延想要突圍,圍追堵截,也和慕容延有過幾次正面交鋒,幾次下來,該摸清楚的哪怕慕容延不愿意,也被摸清楚了。
清漪靠在身后的枕頭上,出行在外一切從簡,慕容定也不是什么會享受的人。要不是身邊帶著她,恐怕連軟點的枕頭都不會有。有些東西直接是從五原郡守府里頭拿來的,之前慕容定身邊根本就沒有。
“早點打完,也能早點回長安看到孩子們了。”清漪道。
蘭芝噗嗤笑出聲來,“那是當然,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在等六娘子回去了。”
清漪聞言笑了笑,靠躺在枕頭上。手指下意識圈成了一圈。城門自己開了,這怎么看,都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但是這掉一次能說是幸運,第二次掉下來,就有些可疑了。當初五原郡那一回,可以說是于孟死后,手下人各懷鬼胎,最后敞開城門迎接慕容定。但是慕容延這一次,和五原郡完全不一樣。
慕容延在里頭呆了有一段時候了,絕對不會出現群龍無首的狀況。這城門開的當真有幾分蹊蹺。
敞開的城門在黑夜里如同一張怪獸的嘴,大大的張開著,漆黑無比。似乎隨時都能把外來人給吞進去。
慕容定不會貿貿然自己一馬在前沖入城內,事先派了先鋒。帶到先鋒占據城門,后續部隊再進去。此刻城內都已經是他的人了。
慕容定馳馬沖入城中,到了衙署前,才下馬。
李濤等人圍上來。慕容定下馬第一句話就是,“慕容延人呢?”
李濤聽他問起,神情見有些尷尬,不由得看向楊隱之。楊隱之硬著頭皮開口,“城內沒有發現慕容延的蹤跡。”
“甚么?!”慕容定一怒,“竟然沒有?!”
“嗯,”楊隱之頷首,“現在已經令人在城池中大肆搜捕。”
“這會不該在城內搜捕,而是看城外!”慕容定喝道。
夜雪在寒風里打著旋兒,拍在人臉上生疼。
慕容定口鼻間呼出團團白霧,他叉手站在那里,怒極而笑,“這家伙絕對是跑了,去周圍搜捕!”
“是!”楊隱之立刻領命而去。
今夜的寒風凜冽,火把在寒風中被吹得明明滅滅。慕容定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下,臉色越發陰沉,別人或許不了解慕容延,但是他卻知道這個家伙。這家伙自小就是這個脾性,漢人說君子不立于位于危墻之下,慕容延是做到了十足十,但凡有危險的地方他都不在。
他和這家伙一塊長大,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還說怎么可能白撿這么大一個便宜,原來慕容延竟然已經棄城而走!
慕容定心里對慕容延生出幾分佩服來,若是帶上隨從和軍隊,勢必會引起他的反應。慕容延逃走,肯定孤身一人,或者是只是帶上了幾個親信。
這孤注一擲的勇氣,不得不叫他刮目相看。
慕容定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此刻還在不停的下雪。他嘴角慢慢勾出一抹詭異的笑來。
不過就算是再刮目相看,他也要費盡一切心思把慕容延給抓住!
夜風呼嘯,冬夜里沒有半點光亮。隨從手里的火把在風中已經快要湮滅了。慕容延騎在馬上,馬蹄包裹了布,踩在地上沒有那么大聲,他口里叱喝一聲,一鞭重重的抽在馬臀上。
馬匹吃痛,撒開蹄子跑的更快。
他深思熟慮許久,終于決定棄城而逃。那所城池不是什么要塞,只不過是他臨時選定的藏身之處,如今守不住那么就放棄。總好過到時候城破被慕容定擒獲要強。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他思來想去,最終決定逃到東面投靠趙煥。趙煥以前和慕容定是同僚,但是如今兩人是仇敵,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趙煥沒有必要把自己往外推,何況他也知道西邊不少事。
想到這里,慕容延的內心突然暢快起來,又重重一鞭加在馬身上。催促馬兒跑的更快。
“將軍,馬不能打的太厲害了,我們沒有多余的馬更換,要是馬打壞了……”隨從見慕容延拼命的鞭打馬,不由得追上他勸誡。
慕容延根本不搭理他,馬匹沒了去偷去搶,反正還可以再得,要是人被慕容定抓住,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幾人一路狂奔,最后馬匹跑不動了,才作罷,找個稍稍避風的地方躲一躲。
帶到天色稍亮一些,再上路。
慕容延一心逃命,待到肚腹饑餓,人困馬乏。他才隨處找了幾個偏僻的村落,抓了一個老婦,一刀直接橫在她脖子上,叫她給他們提供飯食。
老婦見到慕容延一行人兇神惡煞,哪里敢拒絕?嚇得哆哆嗦嗦,連忙答應。給他們幾個上了幾碗粗糙的野菜糙米糊糊。
平常這等粗劣的飲食,慕容延看都不會看,但他接過來一口喝盡,粗糙的糠葉堵在嗓子眼里,吞了好幾次,才吞到肚子里頭去。
喝完之后,幾人和衣而眠。
他們已經趕了好會的路了,一路上擔心慕容定追上來提心吊膽。到了這會,再趁機休息一會,恐怕在路上就會在馬背上一頭栽下來。
慕容延饒是意志驚人,但也抵擋不住洶涌而來的困乏,沉沉睡去。睡夢里,他到了東面,得了趙煥的重用,重新手掌兵權,終于有一日打了回來。
夢境里,他狠狠一腳踩在慕容定的臉上,斬了他的頭,霸占了楊氏。親自到父親的靈前,告訴他,他當年的話全都是假話!什么好大喜功,什么心緒浮躁,不過都是他偏心那個賤女人說出來的偏心話!
他慕容延,沒有一點是比不上慕容定的!這個位置慕容定坐得,他也能坐!
慕容延睡夢之中沒察覺幾個摩挲著進來的人,那些人手高高舉起來,手里的石頭重重的砸在這幾個人的腦袋上。
慕容延當即腦袋一疼,完美的夢境頓時化作了漆黑的痛楚。
痛楚中,他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結果有什么溫熱液體緩緩從頭頂上流下來,糊住了雙眼。
村民們圍聚在一塊,見著這幾個人被打暈了,馬上把這幾個人的馬割斷繩子牽走,另外叫來里正,把這幾個帶走報官。
慕容定沒想到竟然會這么快得到慕容延的消息,當地的縣令,直接找到了慕容定所在的隊伍,說下頭一個村子里頭找到幾個可疑的人物。
慕容定知曉之后,二話沒說,帶人奔過去。當看到滿臉血污,衣衫不整的慕容延的時候。他吃了一驚。
那些村民把慕容延幾個打昏之后,把這幾個人的身上都給摸遍了,值錢的玉佩,還有身上穿著的衣服,要不是怕人凍死。人都能被扒的只剩下一條褻褲。
慕容定嘖嘖兩聲,他仔細端詳這這位已經有段日子沒見的兄長。慕容延此刻狼狽不堪,但好歹還能看出臉,臉上的血早已經干涸,留下一道血痂。加上衣衫不整,當真有幾分叫他沒眼看。
“你費盡心思逃出去,沒想到倒是叫幾個農夫給收拾了。”慕容定手里的鞭子抵在慕容延的下巴上,逼他抬起頭來,“你恐怕自己也沒有料到吧?”
慕容延被迫揚起臉來,他滿臉臟污不堪,但隱約還能窺見他姣好的容貌,他看著面前的慕容定,“你得意甚么?”
“我得意甚么?”慕容定嘴角微微揚起,“我得意你機關算盡,結果到頭來,還是淪落成我的階下囚。”慕容定說著,持鞭的手一松,慕容延的腦袋沒了依托,立刻垂下去,“說句實話,當初我一直在想怎么收拾你。我那會還奇怪呢,怎么好好的,你竟然跑到深山野林學那些漢人名士,原來你和賀拔盛勾搭上了。”
慕容定嗤笑,“說起來,這廝和你一樣,論逃跑的本事,好幾個都比不過你們一個,不過他的本事還是比你強點,至少他沒和你一樣。”說著他用嫌棄也似的目光,上下打量一下慕容延,“我也沒想到,你竟然被幾個村夫給收拾了。”說罷,又重重嗤笑了幾聲。
“你要殺便殺,哪里那么多的廢話!”慕容延暴怒起來,他雙臂被綁縛,兩邊都有人緊緊按住他,他想要暴起,卻雙膝始終緊緊貼在地上。
慕容定唷了聲,“想死?那是當然的。你干出這樣的事來,我要是放過你,恐怕不少人會跟著你有樣學樣。可惜了,你妻兒都被我處死,死你一個,還不如把你們全家大小都拉到菜市口砍頭來的更熱鬧。”
慕容定瞇了瞇眼,“六拔,你絕后了。”
慕容定這話如同一把尖刀,重重的刺進他心里,又用力一剮。
那個形容狼狽的男人抬起頭來,“誰說我絕后了?你妻子楊氏,路上幾天都是和我在一起的。她生的可真是花容月貌,身上肌膚嬌嫩,吹彈可破。”他說罷得意笑起來,“我可真享受的緊。”
慕容定臉色一變,他伸手抓住慕容延的頭發,重重摳起來,逼迫他抬起頭來,眼眸里殺機并露,“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給我玩這樣的花招?”他說著,狠絕一笑,“既然你這么想死,那我成全你,我待會叫人把你下頭子孫根割下來喂狗,讓你到下頭都做個閹人。你看可好?”
“你!”慕容延渾身顫抖起來,他目眥盡裂,沒有想到慕容定竟然會這么做。
慕容定冷冷抬手,叫人把慕容延推出去砍了。
慕容延既然已經到手,以免夜長夢多,還是早些殺了的好。這家伙留下來,是個禍患,早死早了。
“記得,殺他之前,把他給我閹了。”慕容定吩咐道。
既然他這么牽掛他的妻子,死到臨頭還不忘刺激他,那么他就讓他干干凈凈的做個閹人。也叫他得償所愿。
不多時,士兵返回,手里提著個人頭。人頭鬢發蓬亂,臉上肌肉猙獰扭曲,看得出來,死前受了酷刑。
慕容定望著慕容延那顆血淋淋的人頭,突然間失去了興致。
“罷了,到底還是兄弟。把他身子收拾一下,就地埋了吧。”慕容定吩咐道。
清漪在營地里等了好幾日,終于等到慕容定回來,“怎么樣了?”清漪把慕容定迎接到營帳內,見他臉色不錯問他。
“寧寧,你說呢?”慕容定不答反問。
清漪一噎,“我看你是得償所愿了吧?”
慕容定滿臉笑容連連點頭,伸手一把抱住她,和她說起慕容延是怎么逃出城,結果路上被幾個農人給收拾送官了的。
“他機關算盡,結果回頭來倒是斷送了自己的性命!”慕容定省過了慕容延故意激怒他的那一段,抱住她,臉頰在她臉上蹭了又蹭。
慕容定在路上幾天都沒有刮胡子,臉頰和下巴都已經生出了胡茬,刺在她臉上,有點疼。
“刮胡子去!”清漪伸手把他臉給推開。慕容定半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叫人送進來刮刀和熱水。
“寧寧,我這才回來,不耐煩叫那些男人近身,勞煩你抬抬手,給我刮一刮。”慕容定說著,脖子伸長。
清漪沒好氣的瞪他,“脫衣服。”說著過去把水盆端到慕容定面前,把刀具都給仔細擦拭一遍。
刮胡子這事兒,一不小心手里刀子重點,慕容定就要一命嗚呼了。以前他不是自己動手,就是叫親兵來。清漪偶爾給他刮一刮,但是次數不多。
感覺到柔軟的手按在自己的咽喉上,慕容定沒有半點緊張,反而舒服的瞇起了眼。現在慕容延已除,他渾身上下都舒暢了不少。
慕容延是自己作死,到時候就算是下了黃泉,見到老頭子,他也能理直氣壯的說這不是他挑起來的事兒。
這家伙伙同元氏宗室,還有那些不服管的老家伙。差點把長安給弄成了廢墟,把牢房里頭關的犯人放出來是個什么意思。
簡直就是個混賬家伙。
清漪仔細給他清理胡渣。一手按住喉結,握刀的手越發溫柔,小心的把上頭的胡茬給刮干凈。她把刀放到水里浸泡一二,洗去上頭黑黑的胡茬,又給他清理臉頰上尚未清理干凈的部分。
“說起來,我記得你家阿爺當年是被段秀給丟到河里的?”
慕容定隱約還有點印象,說起來這事兒還是他告訴她的。那會她可真是兇,別的女人遇上他,又遭遇這事,恐怕早已經嚇得雙腿發軟,站都站不穩了。她倒好,柳眉倒豎,質問是不是他干的。
說起來,他都記不得當初自己是怎么喜歡上這個兇悍的女子了。或許是在更早些時候?
說不清楚了。
清漪一愣,沒想他竟然會提起此事。
“是啊。”她一把把慕容定的腦袋給拍歪,好方便她下手,“這一轉眼都好多年了。”
“我記得十二郎一直記得這事來著。”慕容定眨眼,“段秀家的人基本上死干凈了,他回頭可也以告慰你父親的在天之靈了。”
清漪嗯了一聲,“早該了。”
她說著手里微微用力,將最后一點胡茬給清理干凈。
慕容定臉頰刮干凈,又被清漪按著洗了臉,整個人神清氣爽,恢復了俊美樣貌。慕容定一手持鏡,看著鏡子里頭照出來的容貌,得意萬分,“就算是我們慕容家,我這樣的容貌也不可多得。”
清漪見他自戀,“這世上男人多著呢,美男子也有不少。我記得趙煥的容貌就不錯?”
慕容定一聽,丟下手里的銅鏡,伸手攬過她的腰,“哦,那他和我誰更好看?”說著手里更緊了幾分,頗有幾分不說清楚他就不撒手的氣勢。
清漪知道他這是來真的,要是不順著他的意思來,恐怕慕容定能把一壇子的醋都給喝下去。
“他雖然長得也不錯,但和你一比,有云泥之別。還是你好看。”
慕容定這才順毛被順的舒服了。抱著她好好的親昵了一番。
慕容延已死,賀拔盛還在外逃,但是慕容定對賀拔盛卻沒有多少追殺的心思了。賀拔盛在長安內原本就根系不深,要不然也不會和慕容延混在一塊。
如今慕容延已除,他手下的人也一哄而散,只等著回長安慢慢算賬。
慕容定拔營回長安,清漪終于見到了夢牽魂繞的長安。她的馬車才到府門,小蠻奴就帶著妹妹在門口眼巴巴的等著。
侍從們勸他們好幾次回去等著,小蠻奴和阿梨都沒搭理他們。
“阿娘來了!”阿梨見著一輛車過來,兩眼發亮。不多時,車輛停穩了,車廉卷上去。阿梨就迫不及待的跑上去,一把撲住清漪的腿。
“阿娘!”
“阿梨!”清漪看著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女孩,高興的一把把阿梨給抱起來。
阿梨長大了些,穿著粉紅的襦裙,頭發扎成三個揪揪,臉蛋和之前一樣圓潤。清漪上下看了好幾回,一手按住阿梨的臉蛋,親了好幾口。
“阿娘。”小蠻奴蹭了過來,雙眼期盼的望著母親。
而后他一把被母親給抱了過去,臉上被親了好幾口。
小蠻奴紅了臉頰,他兩眼四下亂飄,“阿娘,我是男子漢了,不能和對小孩子一樣的對我了。”
蘭芝見到,不由得噗嗤一笑,“六娘子,小郎君這是害羞了!”
小蠻奴被蘭芝一言點破,臉上紅的更加厲害,都不知道要看哪兒。清漪一手抱起阿梨,“唷,沉了不少。”她騰出另外一只手來,握住小蠻奴的手,“走吧,站在外頭挺冷的。我們進去說話。”
小蠻奴重重嗯了聲,乖順的跟著母親進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慕容大尾巴狼伸出狼爪滿臉鄙夷:天真!你以為本狼是條善良的好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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