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柳永埋頭匆匆往外屋走,正撞上走到門口的小持,小持“哎喲”一聲,倒在地上坐了個結實。
他抬頭一看是自家七少爺,道:“七少爺你回來啦?”
柳永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話,腳下片刻不停地地往外走。
小持看他全沒了往日瀟灑自若的風度,自己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嘀咕道:“這就又走了,七少爺今天是怎么了?”
那邊林青本就被柳永弄得睡不安穩,再加上小持那一聲“哎喲”,也醒了過來,坐起身道:“是小持嗎?怎么啦?”
小持揉揉屁股,走了進去,道:“是七少爺,他剛回來過,在門口撞了我一下。”
林青道:“七哥回來了?”
小持道:“是啊,不過不知道怎么又走了。”
林青想,這柳永還真是個怪人,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只不過轉念一想,名人不管什么時代的,似乎都有些怪脾性,被稱之為個人特色,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小持擰了毛巾給他擦臉,又幫他疊好那床薄被,看到了枕邊那個式樣別致的小盒,好奇道:“八少爺,這個盒子是什么?怎么早上沒看到?”
林青放下毛巾,拿過來打開一看,紅色綢布鋪就的盒子中間靜靜躺著一根黑色的發簪,式樣十分簡潔,只在一頭略雕了些花紋,不仔細看的話不甚明顯,但是整個簪子摸上去光滑流暢,打磨的極其細致。他雖然也不懂這些東西的好壞貴賤,但是不得不承認,這看上去是個好東西。
只不過,這簪子哪兒來的,他不記得自己的行李中有這個。忽然想到昨晚上柳永醉酒便是睡在這兒,便沖小持道:“估計是七哥遺落的,等他回來我再交還給他吧。”
林青依舊把盒子放回枕邊,自己回到書房繼續抄書練字。
柳永出了門,才發現自己匆匆忙忙,居然連午飯也忘了吃,肚子又餓,心中也一把邪火,好在時間已經過午,□□招已經開門。
門口的龜奴見他到來,滿臉堆笑迎上去,道:“柳公子來了,快請進。”
柳永沖他點點頭,道:“紅綃呢?”
那龜奴道:“紅綃姑娘估計正在梳洗,要不您先稍微等會兒?”
柳永對這些女子向來很有風度,知道尋常女子一般是不愿意把自己剛睡醒的樣子給別人看到的,便道:“好,不要著急,你去告訴她一聲,就說我來找她。”
龜奴應聲去了,不一會便回來說:“紅綃姑娘有請。”
柳永賞了些銀錢給他,便輕車熟路去了紅綃的閨房。
他叩了幾響推開門,只見一個俏生生的佳人背對著他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梳發,一頭烏黑的青絲宛若流云飛瀑,纖纖素手執著一把碧玉牛角梳不緊不慢地梳理,午后的陽光從窗紗間灑進來,照在她緋紅的紗衣上,如同飛揚的火焰,又像一朵迎風的妖嬈罌粟。她并未停下手中動作,只是輕啟朱唇,道:“今天七郎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柳永走上前去,笑道:“自然是一日不見,思卿若狂。”
女子回過頭來,嗔道:“油嘴滑舌。”那一雙上挑的鳳眼斜睨過來,端的是萬般風情。
柳永心道,果然還是紅綃最得他的心意,自己剛剛只怕真是一時被中午的太陽曬糊涂了,心中松了口氣,終于恢復那般不羈公子模樣,取出榮寶齋買的東西,道:“紅綃,你看這發釵,若能有幸戴在你的發際,也算不枉了,只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紅綃一看,是支樣式算不得十分別致的玉簪,至少不如柳七之前送的那些東西一般考究,只不過,紅綃面上不露聲色,微微笑道:“既是七郎送的,紅綃自然喜歡。”
語畢輕綰發絲,她姿勢優美地梳了個墮馬髻,回首道:“七郎不幫紅綃簪發么?”
柳永看她綰發,又聽她軟語相詢,笑道:“樂意之至。”便將那發簪輕輕□□佳人的發髻,更顯得玉簪瑩潤烏發漆黑粉頰生輝。忽然想到自己送給少年的那枚發簪,也不知道他戴上會是什么模樣。
紅綃是何等人物,最善察言觀色,看柳永先是專注地看著自己,而后走神,知道眼前這人雖然體貼但太過風流,只怕這時已經想到了其他女子身上,但她也不點破,只道:“七郎,紅綃還未用膳,不知你可愿意做陪?”
柳永回過神來,想到自己也并未吃飯,便吩咐下人多做一些來。
飯罷,柳永便倚在一旁的榻上休息,紅綃端來一盞酒,道:“七郎,紅綃新學了首曲子,演給你聽可好。”
柳永奇道:“是什么曲子,昨天怎么沒聽你說起?”
紅綃道:“紅綃尚未演練純熟,昨晚那么多人在場,自然不敢拿出來獻丑。”
柳永笑道:“那你就不怕我聽了覺得不好,傳出去砸了你紅綃的金字招牌。”
紅綃道:“七郎最是憐惜人的,紅綃可不怕。再說了,七郎聽了要覺得好,那這曲子便是真好了。”
柳永道:“能讓紅綃這樣看中的曲,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定當洗耳恭聽。”
紅綃嬌嬈一笑,去墻上取了琵琶,坐在榻旁的軟椅上,玉指輕撥,是一曲浣溪沙。
柳永啜了口酒,看那邊紅綃微撅朱唇,唱道:
玉碗冰寒滴露華
粉融香雪透輕紗
晚來妝面勝荷花
鬢亸欲迎眉際月
酒紅初上臉邊霞
一場春夢日西斜
(作者注:這首詞作者晏殊,詞牌名浣溪沙,亸duǒ,下垂的意思)
紅綃的嗓音懶懶的,帶著一絲嫵媚和誘惑,一雙勾魂眼如水般含情凝望著柳永。
柳永雖然覺得這詞本身有些工于辭藻,但由紅綃的一把好嗓子一唱,其中的閨趣春情盡顯,更何況佳人全情投入,他柳永顯然不是那名為柳下惠的男子,待紅綃唱完,他便將佳人一把拉進懷中,道了聲:“好。”
紅綃嬌笑道:“七郎都這么說,那這詞果然是極好的。”
柳永按住那一點朱唇,道:“詞雖好,不過,人更好。妝勝荷花,眉若新月,配得上我的紅綃。”
紅綃順勢依進他懷中,玉手搭上他的胸膛,發出無聲邀請。
飽暖足而思□□,更何況是這般風情的尤物在懷,只不過,柳永摸上佳人粉肩,一靠近便聞到她身上薰的蘭香,這香氣是紅綃慣用的,柳永也一直覺得她用得雅致,只不過今天似乎有什么不對勁,竟覺得這香氣有些刻意,他思及此處頓時興致全消,本來準備寬衣解帶的手順勢輕輕推開她,道:“紅綃可愿再唱一曲?”
紅綃有些詫異,沒想到這柳七在此等情形下居然會拒絕她,不過她好歹也是□□招的頭牌,十分知情識趣,臉上不動聲色,坐起身來,重又拿過琵琶,輕攏慢捻,不再去撩撥榻上那人。
柳永身處一室旖旎,心思卻不知飄到哪里去了。
林青寫了一上午的《關雎》,拿起絹書來兩相對比,只覺得自己的字無比難看,于是擰勁兒一上來,下午便鍥而不舍,繼續寫這同一篇,非要將這一頁寫好不可,精神之專注,連柳老爺子進來都沒有發覺。
柳老爺本在外面處理些事務,想起早上叮囑七子景莊教導這小八,便提早回來看看進展如何,到了七子的房門口,卻只見那少年獨自在書桌上習字,景莊卻不見蹤影。柳老爺又是生氣又是欣慰,氣的是七子不拿自己的話當回事,陽奉陰違,當面答應得好好的,自己前腳剛走他就撂下了弟弟,不知哪里風流快活去了;欣慰的是這之前有些木納呆板的小八這么用心學習,就算兄長不在,自己仍懂得自律,回想起自己以前對他甚少關注,看來以后得多用心培養,只怕也不是個庸才。
可是當柳老爺走到毫無所察的林青桌旁,看他寫的東西時,不由肝火大熾,氣得狠狠拍了一下書桌。
林青嚇了一大跳,手中的筆也沒拿穩,掉了下來,從桌上骨碌碌一路滾到地上,在紙上桌上留下一長串墨痕,他抬頭一看,便見了自己那便宜老爹正吹胡子瞪眼地看著他桌上剛剛寫的東西。
林青只愣了一下,就明白過來,這下死菜了,明顯是寫的東西思想路線有問題嘛。不過林青也不傻,立馬決定裝無辜,反正抄《詩經》本來就是柳大詞人吩咐的,而他這個身體也才十三歲,照理也算個無知少年。思及此處,他便仰著純潔的四十五度角,怯生生叫了一聲:“爹……”然后自己心里很是惡寒了一下。
柳老爺看了看表情無比天真還略帶些害怕的小八,硬生生把一肚子怒火壓了下去,裝得慈顏悅色道:“徹兒寫的是什么啊?”
林青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計策奏效了,決定一路裝到底,道:“七哥叫徹兒抄書練字,至于寫的是什么,徹兒也不太明白,想等七哥回來了再向他請教。”
柳老爺聽了這話,更加確定這都是七子景莊的問題,便踱到書架旁,取了一卷《大學》,道:“徹兒,那個你不要看了,學這一本。”
林青恭恭敬敬接過來應了。
柳老爺滿意地點點頭,囑咐了幾句,走出門又折回來把那本《思無邪》還有林青臨摹的那一摞紙收走,這才放心地離開了。
雖然昨晚沒睡好,現在一直犯困,還是決定繼續寫幾個字,爭取夠兩千字在今天發上來。
不知道之前看過小棲第一個算是長篇的小說《飛鳥與魚(絕代雙驕同人)》的親們發現沒有,偶這一次表現很好捏,每章都是三千字以上,表揚偶吧~~~~
——某沾沾自喜的作者小棲
作者有話要說:晏殊(991-1055),字同叔。北宋撫州臨川縣文港鄉(今南昌進賢)人,北宋前期著名詞人。十四歲以神童入試,賜進士出身,命為秘書省正字,遷太常寺奉禮郎、光祿寺丞、尚書戶部員外郎、太子舍人、翰林學士、左庶子,仁宗即位遷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士加給事中,進禮部侍郎,拜樞密使、參加政事加尚書左丞,慶歷中拜集賢殿學士、同平章事兼樞密使、禮部刑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知永興軍、兵部尚書,封臨淄公,謚號元獻,世稱晏元獻。晏殊歷任要職,更兼提拔后進,如范仲淹、韓琦、歐陽修等,皆出其門。他以詞著于文壇,尤擅小令,有《珠玉詞》一百三十余首,風格含蓄宛麗。其代表作為《浣溪沙》、《蝶戀花》、《踏莎行》、《破陣子》、《鵲踏枝》等,其中《浣溪沙》中“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為千古傳誦的名句。他亦工詩善文,原有詩文二百四十卷,現存不多,大都以典雅華麗見長。
其詞擅長小令,多表現詩酒生活和悠閑情致,語言婉麗,頗受南唐馮延已的影響。晏詞造語工七巧濃麗,音韻和諧,風流蘊藉,溫潤秀潔.原有集,已散佚,僅存《珠玉詞》及清人所輯《晏元獻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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