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過了一個月,句龍和后土都在調查那個小廝,想辦法單獨找他出來談談,可是自從那一個晚上之後,這個人就和蒸發了差不多,沒有當班,沒有回自己房間。任憑句龍和后土在伏羲宮殿裡找的是隻剩挖地三尺了,可是這個人就是始終沒有出現過。
“你覺不覺得,我們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找過?”句龍瞟了一眼后土說著。
“你的意思,那個人會在……鳥國?”
“走!”句龍說時遲那時快地已經躍上了春木,后土在後面緊緊跟隨著。
鳥國還是八百年前,少昊被黃帝送給伏羲做質子時所建。那是的少昊只是個愣頭青年,沒有地位,沒有權利,女人卻已經有了一大幫。因爲熟知少昊的閒情逸致,伏羲特意給他建了個院子,讓少昊自行管理,逐漸地,這個院子就被少昊發展成了全是飛鳥居住的鳥國。它們頗通人性,能聽懂人語,少昊又會鳥語,所以這羣鳥和一個人竟是生活得煞是熱鬧非凡。
百年後的今天,句龍和后土是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因爲伏羲嚴令誰都不能接近這裡。可是百年來無人涉及的地方,竟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花簇錦,落英繽紛,一剎那,還真是讓句龍和后土瞠目結舌。
兩人故意放輕腳步接近了一間小茅屋。句龍和后土本就是訓練有素,征戰沙場多年的將士,二人互相示意了一下,心領神會。后土繞到茅屋後面的另一扇門,兩人幾乎是同時踹開了房門。然而房裡空蕩蕩的,佈局簡單,一眼就望穿根本藏不了人。
“怎麼辦?怕是也沒有藏在這裡。”后土穿過房間,走到了句龍身旁。
“我就不信這個邪了!”句龍轉身走出房間,擡眸間,就看見一個人影在一個小花圃轉角處閃過。句龍二話不說就迅速衝了過去,一把就拽住那個人的左肩,還真的是那個小廝。
“哎呀,你還真的是讓我們好找啊!”句龍嬉皮笑臉地說著,小廝可是已經膽戰心驚地發著抖。句龍摟住小廝的肩,強行帶著他走著,一邊還說:“走,咱們放風箏去!是吧,后土?咱們幾百年沒有放過風箏了?”
兩人把小廝帶到了鳥國的一個偏僻處,句龍才鬆開架著小廝的手。
“我、我,小人不會放風箏……”
“我看你是不喜歡白天放吧?不過晚上我可放不來!”句龍雙手抱肩,笑容滿臉地看著小廝。后土站在一旁卻很是嚴肅地說:“你爲什麼要故意在伏羲窗外用風箏讓他誤會是鳥國的鳥?”
“小人,只是那晚一時失眠,纔出去活動活動……”
“那我不得不說,你這晚上活動的方式還真是,呃,詭異!”
“當日黃帝來時,白天你也可是被撞見了的!”
“那是、那是小人怕晚上失眠,纔有意出來活動活動,想、想晚上能睡得好些……”
“喂,后土,這傢伙蠻能說的啊!”句龍一把揪住小廝的衣襟說道,“看來不給你點厲害,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啊?”說罷一拳就要揍過去,后土卻突然從一旁攔住了他。
“你幹什麼啊?”
“你仔細看清楚啊!”
句龍順著后土的眼色看過去,衣襟翻開處,一個深深的烙印若隱若現。句龍一把扯開,只見一個栩栩如生的“燕子”烙在他的胸膛上,正是少昊的圖騰玄鳥。句龍開始無法理解了,他茫然地看了一眼后土,后土也只是聳聳肩。
句龍鬆開了手,小廝立馬跪在了地上,磕著頭說:“主子們,繞過小人吧!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行事?”句龍仔細打量著這個小廝,“我想不通,少昊爲什麼會自己派人來讓伏羲告訴黃帝,自己在,呃,叛亂?”
“小人只是依命而行,主子們的心思,小人不敢揣測。”
“要不然我再去找我爹探個究竟?”后土凝視著句龍。句龍搖了搖頭說:“不行!如果不是少昊所爲,你這樣去聯繫共工,正中別人圈套!”
“那怎麼辦?”
“你先回去。”句龍對著小廝說著,“繼續當你的班,不過,后土會始終盯著你的,你要是再敢做出什麼事,我絕不會饒你!”“是是是!小人不敢了……”小廝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你這又是什麼計?”
句龍笑著看著后土說:“放長線釣大魚咯!”
“不知不覺,你母后都已經走了三百年了……”黃帝看著眼前已經佈滿野花的墳塋,無限地感慨著,“是我當初沒有處理好阿嫘和你母后之間的關係。”
“天下誰人不知道父王正妃嫘祖的善名,我母后畢竟是次妃,她總是過於逞能,太愛爭風吃醋,纔會導致她悲慘的結局。”少昊一邊清理著母后的墳冢,一邊對黃帝說著。
“雖說我掌控大荒,竟連一個家都維持不了……”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魃女總有一天會諒解父王的。”
“希望吧!”黃帝緩緩撫摸著眼前的石碑,雙眼流露出來的柔情,好似一隻被拔去了利齒的猛虎。人人往往總以爲沒有了鋒利的牙齒,它就失去了進攻的威力,其實一切都只是僞裝而已,令人鬆懈後再反撲一口才是它的目的。因爲被拔去的疼痛,已經深深地惹怒了它。
“聽聞伏羲每天還是渾渾噩噩的?”少昊試著打開了話題。
“是啊。我有去看過他……可憐啊,都幾千歲的人了……”
“爲什麼他突然之間就酗酒起來呢?”
“他好歹幫你把兒子養那麼大,怎麼也不去看看他呢?”
“他向來就不是很讚許我,只不過是看在句龍孃的份上才幫忙的。去了,也只是惹他生氣。”少昊跟在黃帝身旁,兩人就在墳旁的樹林裡面緩緩走著。
“生氣那是他的事兒,請安則是你的事。”
“父王教訓的是!”
“不過我想以你如此精湛的鳥語,相信那些玄鳥也稟告給你聽了吧?”
“兒臣不懂父王的意思。”少昊依舊是泰然自若地微笑著。
“只是突然想到你曾經在那邊建立了一個鳥國。原本只以爲那是你閒來無事時,打發時間用的,只是沒想到,原來你那麼有出息,百年前就計劃好了今天的用途啊!”
“如果父王所指的是近日來謠傳的我刺探伏羲軍機之事,兒臣在這裡要向父王澄清,兒臣絕對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兒臣也沒有膽子做出這樣的事情!”
“是啊是啊!我怎麼就忘了你的懦弱呢?”黃帝望著少昊越發蒼白的臉笑著說,“懦弱到連自己女人都不敢承認,都救不了!”
“父王!”少昊突然跪了下去。黃帝卻依舊笑盈盈地說:“伏羲都告訴我了!句龍壓根就不是你的偏房所出,你也根本不是爲了保護你的偏房和子嗣免受其他妃嬪的陷害,而送到東方。那根本就是你醉後與伏羲的孫女一夜茍歡生下的孽種,我們神族向來把清白和名分看得重過泰山,我居然沒有想到你可以做出這種事來!更可恨的是,看著懷有自己孩子的女人被世人唾罵,被遺棄,被迫選擇以死逃避,你居然無動於衷!還來騙我!”
“父王!正是因爲我知道神族的清白和名分高過一切,我纔不敢告訴你啊!那個時候,我有提過親的,只是伏羲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我,他說他永遠不要和軒轅黃帝的血脈有任何牽連,我纔會一直不敢告訴你……如果這件事被人知道,我就會沒有立足之地啊!”
“所以你恨他的拒絕導致你無立足之地,還讓自己的兒子痛恨自己,你也聽說伏羲醉後胡言,毫不避諱,你就怕他把你醜事泄露出去,所以你越想越要把伏羲除之後快,霸佔他的國土嗎?”
“兒臣,怎麼會呢?”
“你怎麼不會?”黃帝手一揮,象罔押著共工走了上來,“你甚至連你母后的忌日都充分利用了起來,居然讓共工趁我不在大殿時四處找人打聽。不過還好,終於讓我看清了,你安排了多少人在我身邊……”
“築基、潘秋、風輪、虎嘯。”象罔一一報著這些人名。少昊越聽是越發心寒,共工也知道自己這回又闖了天大的禍了。黃帝一邊聽一邊笑著說:“聽聽,這些是你的人吧?少昊!你太讓我失望了!”
正當黃帝還在憤怒時,離朱急急忙忙地趕到了黃帝眼前。“陛、陛下,大事不好了!伏羲,他,他……”
“他又幹出什麼荒唐事了?”
“不、不是,伏羲死了……”
“什麼?”黃帝大驚失色,衆人都難以置信地看著離朱,少昊卻是臉色鐵青地望向了共工,共工只能努力用口型說著“不是我!”。離朱又補充道:“伏羲胸前插著一把刀,刀上,是、是玄鳥圖騰……”話音剛落,黃帝犀利的眼神已經像一把刀捅穿了少昊的希望。
“少昊和共工送回西方,少昊國的人一律不許踏出國界一步!”黃帝怒斥著下令。說罷轉身就走。少昊卻匍匐在地上大聲說著:“求父王不要告訴句龍……是兒臣欠他的,我所能做的就是讓他儘量避開這些口舌是非,能有一個好的環境成長……伏羲,是我殺的!”共工驚嚇惶恐地看向少昊,臉色死灰。黃帝只是頓了頓說著:“或許這纔是你殺伏羲的真正原因吧!”然後頭也沒回地就走了。
東方伏羲殿裡,早已經砸開了鍋。
句龍大步流星,怒火匆匆地衝進了伏羲殿,衆人都噤若寒蟬。“你們都給我滾出去!”句龍死死地盯著伏羲安躺在寶座上的身影,和那把胸前閃著血光的匕首。后土靜默地癱在一旁的角落裡,雙眼散漫,神情呆滯。衆人紛紛離去,大殿上一片死寂。
句龍一把拽起后土怒吼道:“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那把玄鳥圖騰的刀怎麼會出現在那裡?”后土依舊神不守舍地說:“大魚還沒有釣到,魚餌就咬人了。”
“你在說什麼啊?”
“我守在大殿,看見父親的飛鳥來找我,於是我就離開了。當我回來的時候,正好撞上那個小廝從大殿跑出來,我來不及叫住他,回頭看向大殿時,老、老爺子,已經,已經……”后土突然死死扣住句龍的手腕說,“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我眼睜睜看見這些事情發生,我、我居然沒有阻止……”
句龍手一鬆,后土沉沉地倒在了地上。“是我!是我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而沒有阻止……是我放走那個小廝的……是我不甘心,是我要釣大魚的!”句龍淚光閃閃地看著伏羲安詳闔上雙眼、佈滿皺紋的臉,看著他手裡還抱著的雷鼓,不禁嚎啕大哭起來。七歲,他送走了自己的母親,是伏羲收養他安慰他,是伏羲教他做人的道理,是伏羲手把手教他如何佈陣,如何施展自己的靈力,也是伏羲總在自己闖禍後幫他解圍,所以他不正經兒,他愛惹是生非,因爲他知道這後面的一切一切,都是因爲他有伏羲……伏羲不要他了,將來還會有誰包容他,愛護他,教導他啊!
璀璨奪目的寶座,絢爛豔麗的紅瑪瑙堆砌而成的四根大紅柱,光華潔亮的大理石地磚,襯托著這三個人是如此的渺小。句龍和后土的哭聲在整個大殿裡迴盪著,盤旋著,追尋著伏羲曾經和藹可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