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暖春到。懸圃沉寂了一個冬季的芳香,終于被一輪春日漸漸喚醒。又將是姹紫嫣紅開遍。黃帝獨自撐著一葉扁舟,游蕩在懸圃池間。偶有早起的鳥兒覓食而過,黃帝會信手撒下手中的食物。引得飛鳥是樂此不疲地跟著他。
離朱和象罔卻沒有如此閑心。越是風光旖旎,他們越是抗拒,生怕一不小心沉醉其中誤國誤家。兩人只能心浮氣躁地在亭中干等黃帝興盡而歸。離朱仰頭猛地喝了一杯茶,焦急地說:“這都啥時候了,陛下還如此閑情逸致!”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陛下就是這脾氣。”象罔替離朱斟了滿滿一杯茶,繼續說著,“越是在火燒眉頭的時候,他越是能沉下來!我唯一看他稍帶怒氣,都只是玄珠被盜……”象罔低下了聲,心中一閃而過,是蒙氏女灰飛煙滅前,被海風吹亂的青絲。
“還在想她?”離朱捕捉到了象罔臉上一閃即逝的悲憫。
“終究跟在我身旁多年了……以為讓她遠離戰場是為她好,哪曉得?”象罔咕嚕咕嚕地直接用茶壺嘴喝著。離朱在一旁哈哈大笑著嘲諷著象罔:“兄弟,我說啥?別讓自己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感情糾結起來,到頭來……哎,不說了,你如今知道滋味了吧?”
“哼!我們也沒工夫在這些事情上耗時間!”象罔摸了摸嘴角的茶水,一揮手把手中的玉瑾白蕊茶壺摔得粉碎,壯志未酬地說,“好不容易算計的華胥國,如今活生生讓給句龍那個混小子!煮熟的鴨子都飛了!少昊這回得意了!只要他一打親情牌,收復了句龍這個乖兒子,華胥不就進了他的口袋。到時候東西夾擊,我們軒轅就被夾在里面!要我說,當年就不該把西方和北方交給他們去管理,簡直就是引狼入室!”
“看來這件事,你還是耿耿于懷。”黃帝一邊拍著華衣上的塵埃,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著。
離朱和象罔趕忙向黃帝行禮后,象罔接著說道:“本身就是!一開始我就反對。那江山是我們成千上萬個軒轅兄弟,不顧死活打下來的!說讓給別人管理,就給別人管理,這還對得起我們的子民嗎?”
“你的意思是,我把我們身先士卒的軒轅族兄弟當棋子了?”黃帝看了一眼地上的茶壺碎片,挑著眉梢說著。
離朱趕忙拉下了象罔,說:“象將軍只是氣憤之言。誰人不知黃帝愛民如子,就連這次取消對華胥的戰役,也是站在了雙方子民的角度上,做出的慎重考慮。”
“這考慮還慎重?句龍那家伙坐的位置本是陛下的!那片領土也本該納入我們軒轅!”
“回答你這個問題前,你還是好好琢磨琢磨,我為何讓出四方給他們?”
象罔和離朱兩人面面相覷,不敢揣測黃帝的意思。
“罷了,我告訴你們。”黃帝指著亭外正在捉魚的鳥說,“魚游得不夠快,不懂得躲避,就會被鳥捉走,成為鳥的腹中餐。當一條魚被兩只鳥緊追不舍的時候,你們說,是好還是壞?”
“當然是壞了!”兩人異口同聲。
黃帝滿意地笑著說:“二鳥追一魚,必定會相互合作,直到有一只鳥收獲了食物。而另一只鳥又會怎樣以為?它會覺得那條魚是屬于它的。于是,接下來的就是二鳥大戰。不管誰奪得食物,都是兩敗俱傷。此時若再來一個捕鳥之人,你們覺得那兩只鳥還能逃出去嗎?”
離朱恍然大悟道:“陛下是有意培養出了四只鳥,讓他們來捉魚。”
“可是如果他們四方聯手,我們軒轅不就是岌岌可危了?”象罔說道。
“我們是被追逐的魚,同時,更是那個捕鳥人。”黃帝詭異地笑向那只空手而去的飛鳥。
離朱、象罔并未多言,只是暗自思忖著黃帝的意思。黃帝卻言猶未盡地說道:“這一步風險極大。如果魚在追逐中死去了,那就別談再做捕鳥人了!所以,我要你們去做一件事!算著時機,也該是時候了……”
“萬死不辭。”二人抱拳跪在了黃帝面前。
“一方面,你們繼續讓你們的手下讓四方的關系,處于好與壞的微妙邊緣;另一方面,我要你們在下個月西王母的蟠桃盛會上,把當年蚩尤遺落的上青玉書給我找回來。”
“上青玉書?就是傳聞中蚩尤游遍大荒六合,畫下的各方山地風貌、受攻難易的上青玉書?”象罔說著,“聽聞當年就是蚩尤憑借這一法寶,使得神農炎帝的實力大大加強!如若我們能擁有它,就不怕那四只鳥了!”
黃帝合著眼,悠閑地點著頭。
“不過上青玉書理應跟隨蚩尤消失在大荒,怎會出現在瑤池仙山?”離朱疑惑地問著。
“蚩尤在大荒,除了神農國那八十一個兄弟外,還有一個就是當年西王母身邊的寵臣桃鶴君。此人本是仙籍,只因蚩尤失蹤后,難以承受,魔性大發。在西王母將其收服后,欲了斷其性命時,他高呼自己有蚩尤托付的上青玉書。”
“但亦有可能是緩兵之計。”象罔說道。
“西王母當時也如此認為。直到桃鶴君能閉眼說出大部分大荒地界,山川河流走勢時,西王母才將信將疑。信,只因瑤池有仙氣護山,若無西王母親自首肯,不論何人都不能進出瑤池。而桃鶴君卻是自始至終都守在蟠桃山,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外面的情況。然而,疑惑就在若上青玉書真在桃鶴君手中,西王母又無法解釋蚩尤是如何闖入,如何托付給桃鶴君的,故而只能將其幽禁。”
“那陛下的意思就是,堅信桃鶴君擁有上青玉書?”離朱問道。
“我自不敢斷定,但也必定與他有關。故而,才將重任托付于二位將軍。”黃帝扶起了離朱和象罔,說,“雖西王母是我女兒,但此事還是切忌聲張!難保四方無人打它的注意。”
“末將明白!”二人斬釘截鐵地答著。
黃帝眉開眼笑地望向還在覓食的飛鳥,心中萬分期待下個月,兩千年一次的蟠桃盛會。他終于等到了!
“今日只是家宴,你們無須多禮。”顓頊示意行禮的大殿下梼杌,和王妃釉湮坐到自己的左側。二殿下窮蟬和王姬依謠早已在顓頊右側坐下,已恭候多時了。
“難得大家都在,今日我興致高,邀你們同來,不會誤了你們何事吧?”顓頊掃視了他們一眼。
“本是做兒子的未盡到孝心,理該常來與父王同進晚餐的。”梼杌端起手中的酒樽,站起來就自罰了三杯。窮蟬冷眼旁觀著,緊緊握著酒杯,不知該不該喝。顓頊點頭笑著,忙拉著梼杌的手叮囑著:“你自小酒量不好,適量即可。”
“父王,大哥說得很對。”依謠一邊說著,一邊悄悄拽著窮蟬的衣角,“我和二哥,代替不勝酒量的大哥和大嫂自罰三杯。”
窮蟬站了起來,仰頭下去就是三杯。顓頊“嗯”了一聲,示意二人坐下。
“謝謝妹妹了!”釉湮故作和善著說。依謠只是莞爾一笑,便移開了視線。
“今日碰巧收到了瑤池西王母的邀請函。”顓頊咽下一口飯后說著,“不過下個月我有事處理,不能前往。所以想聽聽你們的意思,派誰代表我們北國最好。”
“自然是大哥。大哥在大荒享有盛名,戰功顯赫,是代表我們北國的不二人選!”梼杌詫異地看向窮蟬,他從未想過窮蟬還會站在自己一邊,心中頓時竄起一股暖流。早先的矛盾,統統被梼杌拋開了,他正打算幫窮蟬說幾句好話,卻被窮蟬打斷了。
“不過,今時今日派大哥前去稍有不妥。”窮蟬一本正經地看著顓頊,并未理睬梼杌忽而鐵青的那張臉。依謠使勁兒拉著窮蟬的袖子,卻被窮蟬打開了。只聽他又說道:“北國已有多數大臣反應大哥做事剛愎自用,武斷專橫,希望父王再三考慮大哥的王儲之位,想必父王是知道的。”
顓頊皺著眉,不解地看著這兩兄弟。
“所以,窮蟬希望父王能多給兒臣一些展示自己的機會,向父王證明,我們北國并非只有高陽梼杌一人!”窮蟬說罷,斜睨著梼杌。梼杌剛剛溫暖起來的心,又被一盆冷水潑冷了。依謠瞪著對面的釉湮,釉湮卻只顧夾著菜,根本不理睬他們。
“你說這話,可不覺得大逆不道?”顓頊威嚴地看著窮蟬,“他是你大哥,更是北國王儲,你就絲毫沒有膽怯和忌諱嗎?”
“父王既然想聽我們的看法,兒臣也只是如實照說。”
“好好的一頓飯,都不讓我吃!”顓頊將筷子拍在了案幾上,沖著窮蟬說道,“你這意思,可是怪我多年來偏心梼杌,并未讓你公平的參與競爭?”
“是!”窮蟬昂首挺胸地看著顓頊。他擲地有聲的回答,像回音一般在眾人耳畔繞來繞去。沒人敢再動碗筷了,房中一片死寂,唯有影影綽綽的燭火還在搖曳身姿。依謠側面看著窮蟬忽明忽暗的臉廓,窮蟬卻是堅定不移地望著顓頊,對面的梼杌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一旁的釉湮只是盯著酒樽里面的一只飛蟲,不懷好意地笑著。
“好!”顓頊拍著案幾說道,“我就給你這個機會!如若你辦砸了,在大荒面前給我們北國高陽氏丟盡了臉面的話,我就不準你再踏出北國一步!再也不許提換掉王儲的事情!”
“我在父王心中,竟是如此不成氣候?”窮蟬挖苦道,“我定會讓父王刮目相看!”
“不過,你獨自一人我不放心。我讓元……”
“父王!”依謠站起來,果斷打斷了顓頊的話,“我愿跟隨二哥一起前往瑤池。”
“你?”顓頊皺起了眉,掂量著依謠。
“父王,兒臣不愿小妹跟隨,請父王另派他人。”窮蟬雙手抱拳,恭敬地想顓頊說著。
依謠詫異地看了窮蟬一眼,二哥怎會拒絕自己?立馬,依謠就恍然大悟,扭過頭瞪著釉湮。釉湮依舊保持著她的笑容,不禁令依謠覺得后背發涼,這個女人又在計劃什么?
“父王,兒臣相信依謠的能力。”梼杌向顓頊微微欠身。
“你們三兄妹。”顓頊伸著手指挨個指著他們,“究竟又在玩什么名堂?這可是代表我們,出席大荒六合的重要場合,豈容你們胡來?”
“父王。”釉湮終于跟隨著站了起來,嬌柔地說著,“兒媳也相信王姬的能力。多次聽聞夫君提及王姬的辦事能力,經常能替他排憂解難,化解危機。且兒媳私下與王姬見面交流時,聽聞其談吐幽蘭含香,飽讀詩書之人亦不過如此,是吧,妹妹?”
依謠心中暗自嘲笑,釉湮不過是想報上次梅林奚落她無內涵之仇罷了。
顓頊再三思索之后,終于首肯了由窮蟬作為主席代表,依謠伴隨出席。
“不過。”顓頊停頓了一會兒,“梼杌作為北國將軍隨同前行。”
話音剛落,立馬驚起了窮蟬和釉湮的不滿。這回,終于輪到了依謠對釉湮展開了“不要笑得太早”的笑臉。
“父王,你剛才還說要給我機會證明的!”窮蟬迫不及待地說著。
“我只是讓梼杌以將軍身份出席,護送你們安全抵達。并未讓他出席蟠桃會,怎會是沒有給你機會?”
“可是,父王……”
“夠了!”顓頊站起身來,黑壓壓的影子和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來,氣勢逼人地看著窮蟬,“若你再有異議,你就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