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我覺得兇手定是巫族的人,還出自巫師一支。”句龍向顓頊和盤托出後,大殿上站滿了人卻是萬籟俱寂,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大家斂聲屏氣,噤若寒蟬,都斜眼偷偷打量著顓頊和釉湮,心裡卻是時刻期盼著有一場好戲可看。
“釉湮啊,你可有另一番說辭?”顓頊說著看向了眼神閃爍後又立即恢復正常的釉湮。
“一切誠如句龍所說。”釉湮微微揚起了頭,“我也不知道是否是大哥所爲,總之,人不是我殺的。”
“只是不知你對此物可是眼熟?”顓頊從衣袖裡摸出了幾根不粗不細的木頭扔了下來,滾落到了釉湮腳下,釉湮低頭掃視了一眼並不在意。顓頊繼續說著,“這是我一時不在意,在窮蟬出事現場發現的。我早些年來也見識過巫族的傀儡術。他們能將木頭和石頭變幻做人,供自己驅使。不過,也不是所有的木頭和石頭都能變幻,只有開過光,與巫術極爲相通的纔可以。而凡是用作傀儡術的木石,它們的表面都會留下巫族的圖騰。不知細細看去,你可看見?”
釉湮拾起了木頭,佯裝仔細打量著,實則內心是在盤算著顓頊是否會當著衆人的面,揭穿他自己與魔祁王暗中密謀多年,依謠是他和巫女白陀蓮的私生女。這件事流傳於大荒,對北國只能是百害無一利。她只能孤注一擲了。釉湮莞爾一笑,“確實有巫族的圖騰。”
“你承認便好。”顓頊忽然站了起來,衆將士和文官都紛紛欠了欠身,“有件事我需要向大家說清楚。窮蟬是被我害死的!”
“什麼?”顓頊此話一出,大殿所有的人都異口同聲的驚訝。虎毒還不食子,雖說顓頊素來與窮蟬不合,但那也只是恨鐵不成鋼,畢竟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啊,怎能說害死自己的親生兒子呢?
句龍怔怔地看著顓頊,猶如五雷轟頂般,“顓頊,你這話究竟是何意思?”
釉湮的臉上一閃而過疑惑和納悶,但很快又鎮定了下來,猜度著顓頊此話的深意。
“大家只知我對巫族深惡痛絕,卻不知我與巫族另一面的情感。當我還很年輕的時候,跟著少昊在華胥管理他的鳥國,那時我就結識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祁王。我們交情很好,互相保護對方的氏族。可是後來,黃帝下令讓我剿殺巫族,於是我選擇了效忠,背叛了我們之間的兄弟情義,與魔祁王反目成仇,甚至還幫著黃帝將魔祁王關進了幽火爐裡,受盡了非常人能夠忍受的折磨。於是,我對魔祁王是充滿了愧疚。
“當他重出大荒,東山再起時,我找到了他,盡全力的彌補自己的過錯,因爲我很後悔,非常後悔……在看清了黃帝的真實面目,只是利用我之後,這份愧疚就漸漸轉成了對我自己愚昧盲從的恨意!所以,只要是魔祁王所說的話,我都儘量滿足。只希望自己能彌補當初盲從的過錯,挽回這段友誼。
“當魔祁王提出由檮杌迎娶少昊王姬釉湮之時,我甚至沒有多想就應允了。可是,轉念一想,一個不問世事多年的魔祁王爲何會強烈提出這般要求。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釉湮就是魔祁王的人,她是巫族的人!”
衆人瞠目結舌地看向釉湮,她僵硬地站在原地,雙手死死地揪著自己的衣角,嘴角抽搐著笑著,顓頊居然就這樣講出了自己的身份。還這般扭曲事實,避重就輕,他與魔祁王就這層關係?他答應魔祁王的要求就只是因爲他心中的自我懲罰?既然你有意隱瞞了這層的事實,那我就給你抖出來,看你還有何顏面?
釉湮如是想罷,就要脫口而出,顓頊卻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有意提醒著她,“所以,是我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而釉湮也只是魔祁王的一步棋,罪並不至死……”
“那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魔祁王這個傢伙!”一個年輕的兵士忽然喊了出來,打破了大殿上沉寂的僵局,其餘人也小聲議論開來。大家都紛紛表示要討伐巫族,要與魔祁王生死一戰爲二殿下報仇,討回公道。但是也決不能輕易放過釉湮,她也要受到應有的懲罰。
顓頊在議論紛紛聲中一步一步走向了釉湮,壓低了聲音說道:“早前收到了匿名信,我纔會在西江埋伏,眼下看來這封信顯然不是你的傑作,那麼究竟是誰呢?或許我們以此爲條件,你告訴我,你在爲誰做事,他爲何又要出賣你?”
釉湮搖了搖頭,臉上維持著僵硬的笑容。她自被顓頊帶來北國時,她就已經想到了這一層。原本自己因愛生恨報復瑯琊,投靠了黃帝,以爲自己尋著了一個高枝可依,不曾想黃帝居然藉口想在西江與句龍會面,牽引著自己走進了他事前設計好的陷阱裡面,而最可悲的是自己竟一點兒懷疑都沒有。
“只要你肯說出他是誰,在哪個地方,如何與你聯繫,我顓頊以子女的生命發誓,留你一命,如何?”
句龍的視線來回在顓頊和釉湮之間,顓頊並未迴避句龍在場,故而句龍也算是聽得真真切切,心中自然已是明瞭。釉湮是魔祁王的人,眼下卻是受著黃帝的指示,當日她帶自己要去見的人,正是黃帝。
句龍明瞭之後,對顓頊進言道:“我有一個想法。黃帝在大荒銷聲匿跡已有多年,若是他不願意,那麼無人能找到他,既然他眼下敢做,想來就是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我們已經是被黃帝牽著鼻子在走,如此被動,對我們頗爲不利。他敢出賣釉湮,就不怕釉湮出賣他,甚至,我估摸著黃帝就是想釉湮說出我們想知道的一切,然後埋伏,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大殿上的聲音漸漸隱去了,衆人都面面相覷。顓頊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這隻狡猾的老狐貍,定是爲自己留好了後路。就是想燃起我的怒火,我就會親自找他報仇,然後正合他意。”
釉湮譏笑著,“既如此,我也就大方一點,窮蟬是我殺的!我承認。至於你們想怎麼做,殺了我?也無所謂,反正我在大荒是孤身一人,無牽無掛,更不會有人爲了我而來尋你們的仇……”
釉湮的聲音帶著蒼涼和不甘心。不論是誰被人殺害,都會有親朋好友爲他報仇和悲傷,而自己居然找不到一個人會爲她傷心落淚。住在宮殿裡的父親,甚至不是自己的生身父親;雙眼失明的夫君,根本就是有名無實;自己愛慕多年的瑯琊,更不會爲自己落一滴淚。還有誰能爲自己感到傷心難過呢?釉湮的心深深地涼了,自己原來卻是最多餘的一個人……
釉湮譏笑著自己,眼前竟莫然地浮現出了窮蟬的身影,他似乎在憐憫她說著:“在這個世上,只有我會爲你落淚,你的心可有感知?你下手殺我之時,可有想過我爲何會衝進霧裡?是的,你不曾想過……”
“難道不是我留暗號給你,你纔來的嗎?”釉湮失聲大喊著,雙眼渙散地看著眼前的空地。顓頊和句龍都頗爲不解,四下張望都不知釉湮在對誰說話。
窮蟬哀傷地搖了搖頭,“我到的是後院的東南角,卻找不到你。後來在後院的西北方向聽見了你的聲音,還有打鬥聲,我意識到你出了事,所以我不曾猶豫就衝進霧裡要救你,甚至毫不在乎我自己的生命,爲了你,我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即便是死在你的手上……”
釉湮腦袋空白一片,頭重腳輕地後退了幾步,眼前窮蟬的幻影已經消失不見了。她卻忽然像發瘋一般地隨著窮蟬飛散的方向追去,句龍護在顓頊身前,只當是釉湮發瘋要來襲擊顓頊,一掌就將釉湮擊昏在地。
“顓頊陛下,我想向你討個人情。”句龍看了眼地上的釉湮,對顓頊拱手而言,“本是你還我了清白,我應該重禮相謝……”
顓頊擡起手打斷了句龍,示意侍衛將釉湮擡了下去軟禁了起來,“我想說的話我明白。釉湮這個人留著或許還有用,何況我也不想得罪少昊和你。眼下你已了無負擔,可是想回華胥?”
“剛纔看見文官向你通報少昊對你們的懲治,你絲毫不在意,聯繫到如今黃帝的東山再起,我不禁猜想,少昊已經在你們的控制之下了吧?”句龍坦言。
顓頊頗爲欣賞地打量了句龍一番,淺笑道:“此時纔有你華胥國主的樣子!只要你加入我和炎帝的陣營,放你回華胥並不是不可能。”
“不用。陛下是想多了,我句龍的爲人與性情,是在大荒出了名的散漫,將伏羲的心血交託在我手上倒不如另託明主。”句龍嬉笑道,“誠如我剛纔所言,是你還了我清白,唯有將華胥託付於你,我才心有所安。我本無心於此,我的心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只有依謠!早些年因爲我的自責辜負了她,眼下我再也不會放手了!除非我死……”
顓頊一愣,只得苦笑地說道:“小女只怕是沒有這個福分了。”
“我知道依謠眼下已是神農的王妃,哀蒼的妻子,我只要依謠的一句話,她只要願意跟我走,那我將犧牲一切,換得她與我浪跡大荒,瀟灑自在過一生。”
“你可知如此這般,你得罪的,將會是我,是炎帝,是整個大荒!”顓頊厲聲說著,“你要想清楚了。”
“我錯過了太多,這次我不想再讓自己錯過了!”句龍恭敬地向顓頊行了一個禮,在衆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下昂首挺胸地離去了。顓頊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就像看見自己當初不顧一切也要迎娶巫女白陀蓮的場景,只是當初自己一時的懦弱沒有抗爭到底,徹底失去了她,只希望依謠有這個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