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氏暗植勢力
還是司馬懿成熟老練,對自己的情感收放自如,一瞬間,他又恢復了一臉的平靜淡定:“談到和氏玉璧,為兄倒想起了一件事。芝弟啊,你們這里的荊山之玉自古以來都是名聞遐邇的。古書有云:‘歲星之精,墜于荊山,化而為玉,正而視之其光曄,側而視之其色絢,卞和得之以獻楚王,后入趙而奉于秦。始皇一統,琢為受命之璽,李斯小篆其文,歷世傳之。’連當今陛下手中那方傳國玉璽都是這荊山之玉雕琢而成的吶!丞相府里的崔琰大人和毛玠大人對這等寶玉也一向是艷羨不已。為兄這次來荊山之前,他們都向為兄提到了這件事,卻不知芝弟你們可在這里搜集到一些荊山之玉的璞料或雕件了么?”
司馬芝初聽他這話時,愣了一下,立刻又回過神來,仰臉嘻嘻笑著瞧向他來,無聲地朝侍立一側的牛恒做了一個手勢。牛恒也好似對這一切絲毫不感意外,將手里一直提著的一方錦盒遞到了司馬懿面前。
“這盒里裝的是什么?”司馬懿有些愕然。
“是咱們荊山玉中最珍稀的綠松玉。”司馬芝微笑著伸手向那錦盒指了一指,“仲達二哥,您且打開后欣賞一下罷!”
司馬懿萬萬沒有料到這個司馬芝竟能如此料事如神,居然連自己如何打點,孝敬崔大人、毛大人等長官的禮品都已經準備好了——他呼吸一緊,目光一亮,倏地向司馬芝直射而來。司馬芝被他瞧得有些不太自在,急忙斂去笑意,囁嚅而道:“仲達二哥,父親大人他早已吩咐好了,要小弟準備好幾件綠松玉雕器贈給您,作為朝廷中交游延攬的禮資……”
原來是叔父司馬徽的精心綢繆啊!司馬懿這才展顏一笑,伸手打開錦盒,三塊橢圓形的綠松玉硯臺躍入他的眼簾。它們通體都泛著碧瑩瑩的晶芒,在日光映照之下更是隱隱透出一層若深若淺、似有還無的松柏之紋,看起來當真古樸典雅、精美絕倫。
看到這種奇妙罕見的玉質,司馬懿恍惚之際忽然覺得有些眼熟。他伸出手指在那玉硯面上輕輕摸了一摸,一陣似曾相識的清爽冰涼的感覺倏地沁進了心頭,讓他腦中靈光一閃。原來這就是與方瑩那具綠松瑤琴同質的美玉啊!難怪自己一直感覺仿佛在哪里見過它們……剎那間,他的心底深處不知怎的便又浮現起了方瑩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面影,層層心波隨即蕩漾了開來……
“仲達二哥,仲達二哥……”司馬芝瞧見他的神色仿佛有些不對,急忙在一旁喚了幾聲。
司馬懿倏地回過神來,急忙用牙齒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把那翩翩浮想盡行壓下心底,讓蕩漾開去的心神斂了回來。他面色一正,仍是細細觀看著那三塊綠松玉硯,悠然而道:“剛才懿心中正想,那崔大人和毛大人若是見到了這等優質的玉硯,心頭一定會異常高興的……”
“仲達二哥,小弟雖是遠在荊州居處,亦久聞崔琰、毛玠二位大人乃北土碩儒,素有伯夷之風、柳下惠之節,貪夫慕名而清,壯士尚稱而勵,潔身無瑕,遵道正俗。”司馬芝眼色里露出一絲不屑來,“卻
不知他們竟也和那些凡夫庸士一般喜好這些身外之物……”
司馬懿舉手微微一擺,淡然講道:“芝弟,你太看輕這兩位大人的節操風骨了。他們確實愛玉,但并非愛玉之珍,而是愛玉之德。《孔子家語》里講:‘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劌,義也;垂之如墜,禮也;叩之,其聲清越而長,其終則詘然樂矣;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于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詩云:言念君子,其溫如玉。故君子貴之也。’崔大人、毛大人皆是當世罕見之賢士君子,非此荊山綠松玉而不足以為禮敬奉于他倆!”
司馬芝聽他講得這么冠冕堂皇,心底暗想:這位仲達二哥真是頗有意思,他連給別人送個禮物都要這般引經據典的,不知道這是書生氣呢還是官宦氣,似乎還是有那么一點點兒讓人感到異樣。
但是,少頃之后,司馬懿下邊的話就顯得十分簡當現實了:“芝弟,你且從叔父門下諸位弟子當中挑選出些忠誠可靠而又不乏真才實學的人士來,擬成一份名單——為兄帶回去呈給毛玠大人按名索驥、一一辟用。”
“好啊!裴潛、石韜、孟公威、崔州平等人都是我青云山莊三百弟子中間出類拔萃的俊才奇士,也都是父親大人一手培養出來的。他們對我司馬家的感恩戴德之情自然是深厚無比的。仲達二哥是將他們安插進許都相府還是荊州牧府?”
“唔……依目前的情形來看,他們可能是暫時被安排到荊襄境內縣丞、縣尉、郡衙功曹一類的職位上去。”
司馬芝一聽,不禁吃了一驚:“以裴潛、石韜等人的品學之長,擔任縣令、郡守尚嫌才勝于位,您為何卻要將他們置于郡縣偏裨之職啊?這可真的是大材小用啊……”
“芝弟有所不知,蒯越、蔡瑁、韓嵩等人如今在曹丞相面前頗為得寵,他們也向曹丞相列了一個荊襄各地郡守、縣令等長官的薦用名單,其中似乎大多都是他們蒯氏、蔡氏、韓氏的親故、門生。本來,這種任人唯親的做法在曹丞相那里是行不通的,但是曹丞相日前才靠著他們輕騎而取荊襄北地,似乎一時也不能不給他們幾分薄面。”
“哦?……這蒯越、蔡瑁等也真是弄權成癮了!在劉表生前營私牟利、只手遮天還不知足,居然又想在曹操這個新主子面前私植親信、徇私賣官,他們可真是得意忘形!自己屁股后面都還拖著尾巴,竟敢冒出頭來插手荊襄的人事布局?”
“此話怎講?他們究竟還拖著什么尾巴?”司馬懿聞言,目光一凜,射向他來。
“仲達二哥,您有所不知,諸葛亮可算得上是曹操的心腹之患了吧?但他的妻舅就是蔡瑁,他姐姐諸葛玲的丈夫蒯祺就是蒯越的親侄兒,蒯越、蔡瑁他們居然還敢明目張膽地舉人以親?那個曹丞相真是這么容易被他們耍弄的?”
“唔……原來如此。”司馬懿緩緩地自言自語著,他也憶起來了,自己那天是在蒯、蔡二人呈上來的薦用名單上看到過“蒯祺”
這個名字的,他是將要被蒯、蔡二人推薦到南陽去當太守的。心念一動之下,他向司馬芝說道,“這樣吧!芝弟,你就抓住蒯祺是諸葛亮親姐夫這個事兒寫一封匿名舉報信出來,為兄帶回去呈給毛玠大人查處。”
“這……這行嗎?”司馬芝先是點了點頭,后又有些狐疑地問道。
“你聽為兄的話,不會有錯的。當然,這封舉報信一時半刻也不會馬上就對蒯越、蔡瑁他們造成什么直接的損害,但它會給毛玠大人、荀攸軍師一個乘隙發難的借口,從而在曹丞相那里漸漸削弱對他們的信任度。孔融大夫說得很精辟:‘三人成市虎,浸漬解膠漆。’日后,蒯越、蔡瑁他們的那張薦用名單一定會被廢棄的。只要這張薦用名單被廢棄,裴潛、石韜、孟公威、崔州平他們就可以在那些偏裨之位上循序而進、以功晉階,那是多么穩當扎實啊!叔父不是曾經講過嗎——‘能屈能伸,能伸能屈;時屈則屈,時伸則伸;屈中有伸,伸中有屈;恒蓄有余,以備不測。’請芝弟將這段箴言贈予裴潛、石韜他們細細涵泳品味。只要有為兄和你伯達大哥在,你們日后都會飛黃騰達、仕途遂意的!”
“好的。”司馬芝深深點了點頭。司馬懿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向司馬芝沉吟著說道:“你和裴潛、石韜他們應辟去見毛玠大人時,毛玠大人一定會當面考試你們的典籍研習造詣的。毛大人他本人是專攻《孟子》的,曾說‘半部《孟子》可定天下。’你們自己且將《孟子》多加溫習幾遍,最好能夠總結出一些切切實實的心得體會來。這樣,在考場上你們就不用擔心被他考倒了。”
“《孟子》?唉……這個您莫擔心。”司馬芝一聽,呵呵而笑,“小弟和裴潛、石韜他們早把這本書背得滾瓜爛熟、倒背如流了,咱們的讀書筆記都寫了一大箱,那上面記的心得體會可多了……”
司馬懿側頭瞟了他一眼,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們切莫將那些典籍文章當做敲門磚,用來博得了功名之后便隨手丟掉了。就談這《孟子》一書罷,懿衷心欽賞的那段箴言正是‘居天下之廣廈,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而與民由之,不得志而獨行其道’——這一番錚錚風骨,值得咱們服膺終身啊!”
“這個……仲達二哥指教得對。小弟一定將您這些話深銘于心。”司馬芝面色一紅,急忙點頭稱是。司馬懿卻是點到即止,謙稱不敢。
司馬芝心念忽地一動,終于鼓起勇氣,厚著臉皮向司馬懿問了一句:“仲達二哥,小弟冒昧地問您一句,依您之見,日后小弟進了宦場,在朝廷中官秩能及幾品?”
司馬懿沒有立即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靜靜地瞧著繡云峰腳下那瑩瑩然一塊碧玉似的沉璧湖看了半晌,慢聲而道:“你的官秩么?若是照著你眼下這情況,應該是可以勝任方州良牧之要職的。芝弟,為兄希望你不要念念于做大官,須心系做大事……這樣,你的前程就自然是不可限量了。”
司馬芝在旁聽得聳然一驚:先前自己在青云山莊里與諸葛亮同窗交游之時,他也曾對自己這么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