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曾經做過一個夢。夢里的我不知為何走到了一個懸崖邊上,一不小心就失足掉落了下去,可是看起來很快就會摔倒地面,但這個墜落的過程卻異常的長,長到沒有邊界。于是我在半空中,不斷地感受著那種劇烈的下墜感,卻無論如何都到不了地面。既逃不掉,也醒不來。
而如今的感覺,就和當時在夢中遇到的感覺極為相似,除了夢中我能夠看到迅速在我眼睛里移動的參照物,而現在我卻只看到漆黑一片。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迅速回想起當初年幼時候的那個夢來,但很快我就發現。我并沒有做夢,我是實實在在地陷入了一個我未知的環境當中。
這種環境,亦真亦幻,因為我們本身就在地底,地面上也沒有洞,所以這種下墜的感覺應該是不真實的,是那個鬼魂刻意營造給我的,讓我感覺到了這樣的下墜感罷了,搞不好真實的世界里,我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面上,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個在我醒著的時候,發生的一個夢一樣。
想到這里的時候,心里的驚慌就減退了不少,因為既然是幻象,那么只要我自己鼓足勇氣不去害怕的話,就不會對我造成什么傷害,就是個障眼法。于是我緩緩地調整身子,由于完全看不見東西,我只能憑著感覺將身體扭到一個頭上腳下的角度,然后盡可能地保持不動,節省體力。
隨著下墜的時間變得越來越久,我也漸漸習慣了這樣下墜的感覺,身體已經沒有那么害怕,整個過程持續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鐘,卻依然好像沒個盡頭似的。我心想壞了,萬一這個幻象根本不是要對我構成什么傷害,而是要我一直困在這樣的感覺里出不去怎么辦?難道說我的余生就要一直這么不吃不喝地下墜下去嗎?想到這里的時候,我突然又緊張了起來,心跳開始加速。我尋思著既然我無法掙扎,那如果我叫喊呢?會不會因為我自己的聲音把現實世界里的我的身體驚擾到。從而就讓我醒過來了呢?
完全有這個可能啊,有很多被噩夢纏繞的人,在驚懼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的驚叫起來,而這種驚叫之后,人往往就會蘇醒。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于是我開始扯著我的破鑼嗓子開始大喊大叫,可無奈的是,無論我怎么用力,都無法喊出聲音讓我自己聽見,也或許是當時下墜的速度太快,甚至快過了聲音的速度。我只聽見自己沉悶的喉音,就好像有人在狂風大響中對我說話一般。
好不容易想到的一招,此刻又沒用了,我有些慌神了,不知道這樣掉落下去,是一個怎樣的萬丈深淵。而就在我想到最悲切的時候,突然,眼前竟然發生了變化。
在平行于我大約七八米的地方,地上有一個圓圓的光柱,光柱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依舊還在緩緩轉身的那個人影。而當我看到人影的時候,腳下傳來的墜落感卻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整個人就直接一個失重。跌倒了下來,摸了摸四周,發現地面還是地面的觸感,但看上去依舊是漆黑一片。
我趁著對方還沒有完全轉過來,就開始試著活動手腳,發現我的四肢和頭都可以很好的活動。甚至會有自己觸摸自己身體的感覺,可我就是無法看見自己的身體。就好像此刻我只有一個腦袋在飛來飛去的,但手腳的感覺又那么明顯。這種強烈的矛盾感讓我覺得非常不真實,而真實的卻是耳朵里傳來的聲音,就好像有許多人將我圍繞在了中間,然后對著我議論紛紛一樣,可是無論我怎么仔細辨認,都無法聽明白這群人說的任何一句話。
除了這些吵雜的議論聲,還有那個人影緩慢轉動身軀,腳在地面上發出的小碎步啪嗒啪嗒的聲響。當時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是一個舞臺上的表演者,在我身邊的臺下。坐滿了數不清的觀眾,但我卻由于聚光燈的緣故,完全看不到臺下的人,只能夠看到和我同臺演出的那個人影。
眼看他就快轉過來了,我心里琢磨著待會無論它要做什么,只要一靠近我,就先雷決加紫微諱打了再說,反正這里的鬼魂都沒有具體的前身事,所以不管好歹,我總是要打這一架,既然早晚都是這么個結果,我還不如先發制人。
可是當那個人影轉過來。緩緩抬起了頭,我卻一下子傻在了當場,張大嘴巴無限驚恐,接著腿上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
轉過來的人影,不是別人,而是師父----林其山。
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一幕,我本以為大不了就是個相容可怖的鬼魂,單單看一眼就足以嚇死人的那種,可我毫無準備地,卻看到了師父的那張臉。
眼前的“師父”,自從轉動到面朝著我的這一側的時候,就停住腳步不懂了,雙手垂放在身體的兩側,兩腳立正姿勢,但膝蓋的位置微微有些彎曲。這個站姿,甚至都跟我師父一模一樣。而“師父”雖然是一個抬頭的動作,但是頭卻朝著一側微微傾斜,也閉著眼睛,那一幕,就好像當時他死在我懷里的時候一樣。
雖然明明知道這是假的,但我還是觸景生情,加上原本跪在地上的姿勢實在是比較適合用來哭,于是眼淚再一次迅速充盈了我的雙眼,鼻子一酸,我就哭了出來。我明白我的這種哭,是那種心痛心酸,但又覺得害怕的哭。心酸的是我再次毫無準備地回顧了一次師父死去的樣子,這讓我難以承受。而害怕的,則是眼前這一幕。我心里清楚,那是我最脆弱的地方,而這個地方,恰好被這里的鬼魂捕捉到了。
抹了抹眼淚后,我再看了看“師父”,他還是帶著那種微微笑的表情,就和當時去世的時候表情一樣,只不過臉色卻非常慘白,不像是剛剛死去的時候,而更像是出殯的那天,尸體已經完全沒有了活人的氣色的時候,那種樣子。這么一來。又開始變得詭異了起來。可我雙腿還是無力,無論如何,都站不起身子來。
周圍那種眾人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我甚至還聽見了笑聲。就好像是在嘲笑我,一個大男人竟然哭哭啼啼一樣。而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師父”原本歪著的頭突然在一瞬間被掰直了,然后他猛地睜開了雙眼瞪著我,那本是微微而笑的嘴角,竟然越長越大,變成了一個咧嘴露齒的笑。
上半臉眼睛眉毛和鼻梁看上去似乎是有怒氣,但下半臉卻維持著一個笑容,這一幕看上去就立刻讓我覺得詭異了,而這一驚之下,我也情不自禁地將手上的紫微諱和雷決重新捏好,但心里還是猶豫,正是這種反反復復的矛盾感,讓我不知所措。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師父”朝著我用小碎步的方式。奔跑了過來。
我急忙用手撐住地面往后蹭,但由于看不見別的東西,我也不能夠確定我到底挪動了多遠,只是感覺“師父”卻反而因此離我越來越近了。而跑動的姿勢也非常怪異,他的手腳和身子似乎是僵直的狀態,也就是說,當他快速跑動的時候,雙手依舊是硬邦邦的垂在身體兩側。
眼看“師父”距離我越來越近,我卻還腿軟地無法站起身來,就當他朝著我飛身一躍,就好像要壓倒在我身上的時候,雖然心里抗拒,但我還是出于職業習慣,本能地揮出了一掌。
啪的一聲,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師父”的脖子上。觸感明顯,和最早遇到的那個眾生相一樣,打上去硬邦邦的,手掌隱隱作痛。但這一掌也并不是沒有作用,因為“師父”的身子,被我這一掌打出了兩米多遠,感覺整個身子都是輕飄飄的,和這個體積無法對應關聯上。
而當“師父”從地上爬起來之后,又朝著我沖了過來。只不過這一次,他的頭從脖子的位置開始,似乎已經被我剛才那一掌給打斷了,頭和鎖骨之間,呈現了一個近似于直角的怪異角度,他并未改變的表情。此刻變成了側到的方式,依舊死死瞪著我。
這一次他沖過來的速度更快,那小碎步的腳步聲也更加清楚。而我在剛剛那一掌之后,竟然心里不那么畏懼了,因為我似乎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景門這里的鬼魂,很明顯是抓住了我和秦不空最不愿去面對的東西,讓這個情景換一種方式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以此來攻陷我們的心智。我不清楚秦不空此刻面對的是什么,而我此刻面對的,恰好也就應了這景門的動應之相:生離死別。
是的,這些日子以來。基本上可以說是我有生以來,最痛苦的日子,就莫過于師父的離世了。甚至連當初孟冬雪的不辭而別,也未曾給我有過如此大的撞擊。人各有命,生死本就是早晚都得面對的事,師父也并不是暴死。在死前的一段日子里,其實給了我充足的做思想準備的時間的。
可我害怕的不是死,正如師父并不怕死一般。而師父怕的是生不如死,我怕的,卻是陰陽兩隔的生離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