砭骨的寒意似附骨之蛆直往骨縫中鑽,那種源於靈魂的戰慄令夜無仇無所適從,安巢傾覆,青冥猩紅,如果硬要將這種絕望的感覺鉅細無遺的表露出來,夜無仇倒是樂於傾訴,畢竟溝通乃緩解的有效方式,心靈的同氣連枝總比獨自承受滅頂的壓力要強得多,用他的話來講便是:“尋常的恐懼皆以眼入心,觸目生情而百感氤氳,而我所經歷的,沒有濫觴,毫無蹤跡,似羚羊掛角,完全出人意料的在心中憑空臆造,而這種臆造並非我自己能夠自覺控制的。這種情緒像是自無盡深淵中伸出的密密麻麻的觸角,那代表絕望的怪物嘶吼著要奮力爬出來,朔風冷雨,邪月黯淡,荒無人煙的心野上充滿了具有預示意義的瘡痍,我清清楚楚的預感到要面臨著什麼,令人窒息的淪喪感鴟張鼠伏。”
四人聽完良久無言,能說什麼呢?安慰的話難免顯得有些幼稚。夜無仇津津的冷汗足以讓他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超脫他們的掌控。
就連弗克洛也緘口不言,他從來也沒遇到過這種狀況,他的人生履歷極爲豐富,參加過與幽居森林樹洞族的戰爭,闖過惡龍的巢穴,斬殺過惡靈騎士,就連自米諾斯迷宮之中的慘烈勇進,也稱不上其傳奇閱歷的精華。可饒算如此,其征戰的歲月比普通人吃過的米還多,卻亦未曾見過如夜無仇如此狀況,也就是說,前所未有的挑戰圖窮匕見。
“我們接下來該何去何從?”霍傑沉默片刻試探性問道。
“迅速出城,此地不宜久留。”夜無仇凝眉,濃濃的後怕讓其心有餘悸。
“明白。”霍傑凝重地點了點頭道。
五人疾步而去,自九重天拍賣會場至兩條街後,由於夜無仇心中慌亂,唯有不斷地行走不斷地逃離,纔可以讓其內心稍微好過,因此速度是極爲可觀的。
夜無仇眼見著車水馬龍商旅絡繹,可忽然有種以旁觀者的身份去觀看的視角,他這樣看著不覺癡癡地頓住了腳步,那種陌生到極致的疏離感讓其感到無與倫比的惶恐。
“這便是別人的人生。”夜無仇眼睛發直,愣愣似丟了魂魄,“充實而祥和!”
言訖,兩道清淚在他的臉頰上劃出兩道淺淺的印記。
到底是怎麼了!原本好好的在拍賣會場,爲何會這樣!弗克洛心中焦急似火燒,他趨步向前,觀察著夜無仇,想要做點什麼卻又怕出亂子,只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耀陽漸漸地垂下,在天空中劃出日復一日的軌跡,終將無懸念地薄近西山。
夜無仇瞪著眼睛微絲不動佇立原地神遊太虛,就在弗克洛以爲其走火入魔之際,他陡然抖擻精神,難以描摹的熾熱在他的眼中升騰!
“走!我們回去。”夜無仇突然說出這麼一句。
“回去?”弗克洛見夜無仇復甦而欣喜的神情驀然再度凝滯,他試探性道:“大人,我們回去幹嘛?”
夜無仇顯得興味盎然,他頗爲亢奮地停住腳步道:“地圖尚未到手,銀漢星雲鐵亦未獲得,我們來此地意義何在?”
“可……您剛剛……”弗克洛吞吞吐吐猶豫不決道。
而就在此刻,空間的扭曲微不可察地波動在太陽墜落前照射而出的那一縷光芒末端,弗克洛敏銳地捕捉到此細節,他眼睛微瞇,睫毛的倒影清淺地印在他瞳孔裡,於此同時,某種不可思議的荒謬感盪漾在他的心頭。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這中間定然有什麼貓膩!
他趕忙看向其他幾人,只見本來興致勃勃的夜無仇此刻卻突兀地再度沉寂,他宛若夢幻般閃現至幾米外,雙手垂立頭顱深俯,整個人透露出森羅地獄般的死寂與可怖。
而霍傑、雲小蟬、霍靈暢亦是如此,四人儼然透露出行屍走肉的腐敗之氣!
“你們……”弗克洛伸出手,先捨棄夜無仇而是走向霍靈暢。
就在弗克洛的手即將接觸到霍靈暢的肩膀之際,異變突發!
“吼——”霍靈暢驀然擡起頭,迎接弗克洛的不是平日裡那張娟秀的眉眼以及冰肌玉骨的容顏,而是形容猙獰的喪屍臉!左半邊慘白的肌膚毫無血色,乾燥到皸裂的毛孔滲透出濃稠的黑色黏質,而更加令人可心之至的乃是其右半邊臉,猩紅色的皮下組織裸露在外,鮮明生動的血泡清晰可見,而連帶著右眼沒有眼皮,碩大的眼珠幾乎要墜落出來,若不是有著隱約可見的神經相連接,哪怕是陣微風都足以使其眼眶空落落。
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弗克洛掩住口鼻連連倒退,強忍著胃裡的翻江倒海,他的心中終於確定了事出反常,但他並沒有絲毫的慌亂,而是徹底靜下心,腦海中從頭至尾檢索事件發展以期察覺到紕漏。
“吼——”此時不能稱之爲人了,四具類似於沼澤之中所見的殭屍撲將而來,弗克洛身手矯健,接連躲閃,可他去哪殭屍便跟到哪,難纏至極!
弗克洛的心中忽地閃過靈光,“牧屍者”這個稱謂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但堂堂熱鬧繁華的都驛中何來殭屍?衆多人類高手難道是吃素的不成?
如此想著,弗克洛忽地嘴角抹上恍然大悟的笑容,原來是這樣!
就在此時,三種光芒似山洪倒瀉般沖刷吞噬,一道猩紅似血浸晚霞,一道金白似神聖祭祀,一道赤金似星辰大海。三道光交織匯聚,而後又各奔東西,翻天覆地,游龍戲海,煌煌瀹瀹,雷奔電激,在無盡的蒼穹中呈現出唯美的錯覺。
頓時,若洗盡纖華,真相畢露,當眼前的場景於黑暗中緩緩浮現,弗克洛忽感有什麼東西從自己體內脫落髮出“嘶”的一聲輕響。
“咦?”弗克洛呆呆地環顧四周,發覺四周仍是在九重天拍賣會的高級會場中,自己正穩穩地坐在舒適的椅子上。
他趕忙向身邊看去,只見夜無仇等人亦大夢初醒相顧驚異,皆對所經歷的感到百般不解。
“怎麼回事?”幾人異口同聲問道。
……
拍賣會此時進行得熱火朝天,畢竟剛剛經歷了千萬黃金的重磅出擊,人們對拍賣的熱情還是很高漲的。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雖然買不起,可沒人說看不起啊,看著諸神之戰,也是一種賞心悅目。
此時隕雷皇已經將價擡高至一千一百萬兩黃金的地步,他與其他幾個紫金級大佬死纏爛打終於有勝出的希望,卻被先前那桀驁不馴的老頭以微弱的價格略勝一籌。
隕雷皇大動肝火自不必說,可卻略顯無奈,無論他如何加價,亦或從其他方面暗示老頭所要面臨的威脅,那老頭皆冥頑不靈般不依不饒,適中壓制其一頭。
“剛剛發生了什麼?”夜無仇深深地喘了口氣,他此時胸間還殘留著餘存的悸動,那種要自我湮滅的崩潰情緒令其胸腔至此都爲之震盪。
“幻象,連我都沒有辦法抵禦的幻象。”弗克洛喃喃道。
此時此刻,兩位女子的臉頰上依稀殘存著淚痕,溺水而後重生的喜極而泣再度讓兩位女子脆弱的神經被抻出抵達韌性臨界的長度,遽然放鬆後,兩種極端的相反相互接連轉化將他們的襯托得愈發楚楚可憐。
“好恐怖的幻象,”夜無仇按著胸口,那裡蹚嗒得疼痛難支,“相比於在邁恩瑞中打開搖光玉璽匣子,這個幻象的目的是要我們的命!”
弗克洛慎重地點了點頭道:“大人,設此幻象之人的確是意圖要我們的命!不知何人與我們有這般深仇大恨!”
“春眠日遲遲,大夢誰先覺!”夜無仇嘆道:“死亡常伴我等危淺之身,若不能小心前行,又豈可臻久遠之日後?這個幻象倒更像是預警,我們日後得做好心理準備。”
弗克洛亦嘆氣道:“沒錯,我們若是心有旁騖,定然死無葬身之地,對我來說如此,對大家來說亦如此。我們不必知道其他人在幻象中所經歷的,於事著實無益者不必多論。據我猜測,釋放幻象的鼠輩必定與邁恩瑞旁沼澤牧屍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夜無仇點點頭道:“我亦有此感,只是牧屍者驅趕屍體作戰,何時會幻術了呢?”
夜無仇率衆在沼澤中鏖戰,對沼澤生物大致瞭解個遍,每個種族的天賦技能如何也是頗爲熟稔的,從未有哪個種族在製造幻象上有造詣。
此話說完,幾人陷入沉默,無論怎麼說潛藏的人或者勢力已經盯上他們,旦夕禍福,安危榮辱,皆在朝朝暮暮之間。
他們已經沒有心情去管拍賣品的狀況,除死無大事,危機關頭又豈能捨本逐末?
“咦?這是什麼?”霍傑的呼聲引起幾人的注意,只見霍傑自地面上撿起血紅的剪紙剪成的小人,用豫章之木結成構架,紙糊成身,綾綢以飾,此時卻是裂作兩瓣。
緊接著,他們又分別於各自腳底下找到了同樣的小人,它們個個從中裂開,不斷流著殷殷粘稠的腥臭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