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眼中噙著笑意,他不動聲色道:“幾位貴客,請問你們是怎樣進入這古戰場遺跡的呢?”
夜無仇放下酒杯,也不見得他心中多么凜然,只是多年來形成的謹慎讓他小心翼翼地措辭,僅僅說他們是通商路過,而后走到寂靜的村子中,因人生地不熟而誤入禁區。其中,他著重將那層結界前后的變化詳細描述,并不斷留意老者的面部表情變化。
可很快,夜無仇便失望了,這老者就好似云中歌般,臉上永遠洋溢著微笑地神情,這種情緒并非單純的面部肌肉構成的表情,而是發自靈魂涌現的情感。
夜無仇深深受到濃郁的撲面而來對豁達樂觀的氣質的感染。
“然后呢?”老者笑道:“你們進入古戰場遺跡,是如何翻越那座山峰抵達我們光明族部落的呢?”
“人間煉獄,天地奧區。”夜無仇心有余悸地看著老者,將路途中的千辛萬苦磨難踏盡的艱辛慷慨激昂地道來,最后用頗為忌憚的語氣道:“我們百人,差點全軍覆沒在那鬼天氣中。”
靜靜地觀摩著夜無仇手舞足蹈聲情并茂地筆畫著沙塵暴的威力,以及鬼風的神出鬼沒無從察覺,仿佛時情景再現,那一行孤獨得行走在無盡蒼穹下的生命線上的長長隊伍身上被灑滿開拓者的勇士光輝。老者并沒有急于打斷,而是將手探向走廊,夜無仇領會其意,率領眾人緊跟老者。
悠長的長廊顯得有些狹小,其實事實并非如此。恰恰相反,長廊的甬道寬闊而平坦,之所以能給人促狹的感覺不過是它的穹頂實在是太高了。
左拐右繞,鮮明的元素所構筑的風格在閃閃發光,那種閃耀著精神文明的個性色彩輕易攝住夜無仇的目光。因為這種風格并不完全等同于邁恩瑞圣騎士之殿的那種大雜燴的雜糅風格,這里的更加單一而純粹,從而這里也就可以讓他專注而不覺審美疲憊。
文明不能用好壞來形容,就像他不能用優秀卑劣來形容一樣,每個文明都有其獨特的賴以自成一家的東西,能夠領會欣賞,那便是崇拜。夜無仇可以負責任地說,他崇拜這里的文明,因為這文明里每一個符號都好似包含著落拓者的不羈,吟詠者的疏狂。他自賞自酬賡,滿心滿肺的歡喜沛然盈溢。
就這樣,很快,前方的光明只在近邇。
夜無仇細細打量過去,從他這個角度來看,此時他們身處的位置高高在上,前方是斷崖,而這條長廊的盡頭乃碩大的、突兀出來的亭子。
“貴客,你們再沒有遇到其他什么生物嗎?”匆忙行走的老者突然說話,因其說得突然,夜無仇一時之間竟沒反應過來。
“哦?生物?”夜無仇聽聞此言在短暫的驚愕后頓覺有些不對勁,就好像看見生物是必然,沒看見就是極度反常的情況。而恰恰,他們遇到的便是這堪稱詭異到不可思議的情況。
“莫不要說生物,我們除卻我們隊伍的人以外,連個帶生命的東西都沒看見。哪怕是點綠色的植被,啊,或許說綠色植物過于奢求,我們就連植物都沒遇見。”夜無仇為了將狀況描摹得貼近真實,他口若懸河故作對比道。
“好吧。你們的運氣來得堪稱詭異。”老者語氣破天荒地充斥著一絲無奈,旋即,他停住腳步,笑容滿面地轉過身。
他們此時身處碩大亭子于宮殿主體相連接的交界處,夜無仇四下打量著,眼前的景色便是那端石壁,石壁因為管中窺豹的視角,不能得其全貌便難以知道其真容到底如何。他接著左右環顧,走到石欄邊向下眺望,不望還好,這一望頓時膽寒不已,因為他們的腳底乃萬丈深淵。
怎么這么高!夜無仇思考著,腦海中檢索信息,旋即明白過來,他們爬山時,山雖說高聳入云,可終歸是可以接受的。他們站在山頂觀摩遠古光明族,因為高度與遙遠的距離,所以某些具體的狀況便被自動忽略,畢竟與那座通天金塔比起來,其他種種都是渺小的沙塵而已。
“知道我為何說你們深得命運女神的眷顧嗎?你們真的應該好好感謝雅典娜的垂憐。”老者雙手結印,顯得十分尊敬。
夜無仇決定不再被動地接受問話,他忽然覺得某些事情需要提上日程,他便所答非所問,另辟道路道:“說起命運的安排,我相信有一人您很樂意接見。”
老者渾然不在意自己的話茬被打斷,他對夜無仇的話似乎很感興趣道:“哦?貴客初來乍到,如何得知我樂意與否呢?”
夜無仇神秘一笑,扭頭遞過去個眼神。維德斯欣然向前走去,他心中早已在這里的一切上,找到了故國的感覺。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這種久違的情思,這種闊別多年心心念念并伴隨著余音繞梁心馳神往迸發般的愛慕,大抵如此吧。
隨著維德斯步履堅定地走上前,老者的眼中由起先的渾然不在意,逐漸變得凝重,最后又驚疑不定,猶豫到首鼠兩端。
“這位是……”老者終于不再是保持著不變的笑容了,夜無仇微微得意,看來他和云中歌相比還是有著不小的差距啊。相由心生,表情是心境的直接體現,云中歌心境萬古不變自然不悲不喜,但老者似乎更屬于強顏歡笑的倔強著,哪怕生活再苦再累,也不忘記快樂的活著。
“維德斯,做個自我介紹吧。”夜無仇微微點頭。
維德斯顫顫巍巍地自懷中取出他視之如命的徽章,也不知道是因為身勞體伐還是悸激動地無以言表,總之隨著老者走過來的腳步愈發接近,他低著頭渾身抖得愈發劇烈。
“這……”老者看著徽章,嘴巴張得老大,仿佛能塞下一枚恐龍蛋。
“嘶——”倒吸一口涼氣,老者整個人都表情都凝滯成石像。
夜無仇心中絲毫不感到意外,畢竟聽說了維德斯的自我介紹,以及前后因果的發展,他便對此間事情自以為了然于胸。在他看來,老者此刻震驚的表情無外乎就是,知道了維德斯回來,也就意味著有希望帶著他們部落中的大預言師口中“救世主”一同歸來,那么整個遠古光明族便能化解危機安然無虞。
可是,老者接下來的動作足以證明夜無仇的想法大錯特錯。只見老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如水銀瀉地,如此這般倒讓維德斯受驚不小,他受驚跳起來,連忙試圖扶起老者道:“您這是干嘛,我的擔當不起啊,折煞我也,折煞我也。”
老者卻自顧自地跪伏于地,老淚縱橫,石磚被滴答滴答地打濕,逐漸聚成一攤。
眾人面面相覷,面對如此突兀的情況手足無措,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老者為何突然這般模樣。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維德斯不知所措,只能焦急的干搓手。
“老人家太動情,或許他哭一會兒便會收斂情緒,適時我們再問吧。”格雷米插嘴到。
這期間,夜無仇踱步至碩大的亭子邊緣向外望去。費力地將視線由下及上,至于那些因為角度問題而不得目睹的部分則全憑想象,夜無仇知道了他們身處在何處。
他們此時正是處在被繩索縛住的巨人石像的正前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老者的哭聲時而高亢時而沉郁,時而嚎啕時而啜泣,總之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充滿的濃烈的愛恨糾葛,隨著哭聲,仿佛有著某些隱秘的什么東西脈脈流動。
終于等到老者哭聲收斂,由強烈的啜泣變為囁嚅,像極了聚沙之年的孩童。
“您到底是怎么了?”夜無仇疑慮中夾雜著關切,試探性問道。
老者并未理會夜無仇的關心,而是擦了擦臉上的淚漬,問向維德斯道:“你的父親叫什么。”
維德斯不假思索道:“德爾普雷特。”
“參見殿下!我光明族的王子殿下!”老者聲音中透露著肅穆,拱起的拳頭間充斥著強大的力量。
什么!王子殿下!維德斯嗎?一連串的震驚讓眾人無所適從,就連維德斯自己也如遭雷劈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
而就在這時,一對傭人悠閑地端著果盤走過來,恰巧撞見此幕,老者眼中頓時劃過狠歷的神色,變化之快令人咋舌。他掌間力量如火焰般煊赫,指如彈丸,剎那來去無影的刃氣飛速劃過那二人的喉嚨,二人表情遽然痛苦,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便頹然倒地而亡!
鮮血,汩汩流出,漫作一攤。略有些刺激的血腥味盈溢在眾人鼻孔,尤其是維德斯,表情都變得極為豐富。他們此刻都尚覺得云山霧罩,事情太過離奇。
“您不會認錯人了吧。”維德斯支吾道,“那二人犯了何罪?”
老者肯定道:“老臣絕對不會認錯,您父親是德爾普雷特,絕對不會錯的。至于那二人,他們看了不該看的,自然留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