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淮瀆君
?伯禹與青丘的嘉禮,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就在涂山洞府中成禮,各部族首領沒機會去湊熱鬧,他們甚至連青丘的面都沒見著。伯禹接受了祝賀,也收了各部送來的重禮,但隨即就將這些財貨交給了伯益,以充大戰(zhàn)軍資。
至于有的部族送來的美女,伯禹倒沒有自行處置,回去請示了一下青丘,然后把她們都送到了涂山氏大人那里。要么給人送回去,要么留在伯君府中當侍女,要么涂山氏大人就自己收了吧。閑話少述,轉眼已到了下月望日。
這天殺豬宰羊開葷,眾將士早早就吃飽了飯,天明后列陣于淮澤岸邊。戰(zhàn)場就選在涂山部的領地中,位于涂山的西側,地勢平坦,一道長坡緩緩的傾斜延伸入水。這到長坡就是水妖屢次興風浪上岸沖成的,近年來這里已成為無人地帶,原先的村寨田園痕跡早就被抹平了。
伯禹原先下令組建十支軍陣,可如今擺開的卻只有九支軍陣,因為彭鏗部的那兩支軍陣,經(jīng)歷一番大戰(zhàn)減員之后,已縮編為一支軍陣。商章、鴻蒙、兜戶、犁婁四部各出一支軍陣,而涂山部獨出四支軍陣。
涂山部不僅盡抽精銳組建了四支軍陣,而且大軍的后勤輜重營地以及今日決戰(zhàn)的戰(zhàn)場,都設在涂山部的領地中,這段時間各部族首領也都是由涂山部款待,可謂是下了血本。假如伯禹鎮(zhèn)壓水妖并治淮澤成功,涂山部當然居首功,可若是伯禹最終失敗,涂山部亦將承受最沉重的損失。
通過與伯禹結親,涂山部已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就是要與伯禹大人同進退,并沒有再留回旋余地。這與其說是涂山氏大人的意思,還不如說從一開始起,就是涂山部守護者青丘的態(tài)度,她是最不愿與無支祁妥協(xié)之人。
與尋常作戰(zhàn)的列陣方式不同,今日的對手是淮澤中涌上來的水妖,所以伯禹并沒有留后備軍陣,九支軍陣在岸邊依地勢一字排開,每支軍陣前方各有兩架弩砲。
在淮澤出水口的那一戰(zhàn)當中,伯禹動用了兩支軍陣、六架弩砲,而今日九支軍陣全出,卻只動用了十八架弩砲。這已經(jīng)是能趕制出來的極限了,弩砲還好說,關鍵是法器砲箭煉制不易,而且也找不到更多的操控弩砲的高手了。
伯禹站在戰(zhàn)陣中央后方臨時壘起的高臺上,身后有三面旗幡,左右分別是涂山部和夏后部的旗幟,正中是中華天子的旗幟。高臺前還站著九名各持長桿令旗的旗手,以及擊鼓、鳴金的壯士,他們負責發(fā)出伯禹的各種指令。
烏木由這位下界真仙、曾經(jīng)的木黎部大巫公球兒很擅治傷,善吒、羋連、云起都已經(jīng)基本恢復,今日也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各領一支戰(zhàn)陣。善察和伯益則在高臺上位于伯禹的身邊。巫明照例是不會直接露面的,烏木由和東海青童暫時也沒露面,而敖廣卻獨自站在了戰(zhàn)陣的最前方。
敖廣此刻的身份,在古時戰(zhàn)場上被稱為“叫陣官”。叫陣官不僅要求身材魁梧、相貌兇悍威猛,而且嗓門必須得足夠大,主要負責在開戰(zhàn)前喊話。
敖廣的感覺頗有些牙酸啊,伯禹大人身邊高手不少,大嗓門更是很多,甚至還有精通鳥獸之語的伯益,與淮澤水妖決戰(zhàn)時,卻偏偏讓他來做這個叫陣官。其實敖廣也是水妖出身啊,用水妖對水妖喊話,難道是認為他們更容易溝通嗎?
虎娃與玄源正在遠處遙望戰(zhàn)場,這兩人也都曾率領大軍作戰(zhàn)、精通兵法戰(zhàn)事,照說伯禹擺開的陣勢應足以擊敗淮澤水妖了,可是總感覺還是缺了點什么。
虎娃問道:“阿源,你當年也曾指揮過水戰(zhàn),依你看來,伯禹這邊還有何不足?”
玄源答道:“我當年率白額氏族人與帛室國軍陣水戰(zhàn),也是得敖廣之助,但于伯禹今日的對手不同。今日的場面并非水戰(zhàn),而是各打各的,岸上的軍士對水中的妖類。若說有何不足,就是伯禹盡管能擊退水妖,卻無法控制最終戰(zhàn)果。
水妖若潰,尚可退入淮澤,而伯禹的軍陣缺無法進入水中追敵。對無支祁而言,進可攻而退可自保,就算此戰(zhàn)失敗,亦不會被對方殲滅。若是他退入淮澤深處隱匿,平日只是四處襲擾,伯禹大人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對應,這才是將來的隱患。”
伯禹的目的可不僅僅是退敵,而是殲敵,他在岸上擊退水妖尚能辦到,但入水擒妖卻很難。其實無支祁也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顯得有恃無恐。
虎娃則沉吟道:“其實不談戰(zhàn)后隱患,戰(zhàn)前亦有隱患。水妖在淮澤中行動,可比岸上軍陣靈活多了、速度也快多了。伯禹今日列大陣于此,但無支祁完全可以不來決戰(zhàn),甚至趁機避開正面戰(zhàn)場、率水妖去別處襲擾,這是伯禹最被動的地方。”
玄源:“想那些淮澤水妖,應沒有夫君你這么狡猾。而伯禹大人上次做出欲掘開淮澤出水口的架式,就是逼無支祁不得不主動來戰(zhàn)。以那無支祁的脾***實現(xiàn)他的野心,也必須打這么一場硬仗,結果要么是他認清形勢,要么就是讓伯禹領教他的厲害。
至于你說的麻煩,伯禹大人也不是沒有防備。你看今日應龍不知去向,而巫明在高空遙望淮澤,烏木由與東海青童暫時皆未現(xiàn)身,可能就是防著無支祁避開戰(zhàn)場去別處襲擾。”
虎娃突然抬頭道:“還真讓娘子給說中了,無支祁已經(jīng)來了,且麾下水妖盡出!”
遠方的淮澤中升起一道白線,那是遠處的巨浪,帶著滾雷之音涌向岸邊,眾人視線中的浪頭越升越高,而岸邊近處的水卻突然退了下去,現(xiàn)出了潮濕的泥地還有擱淺的魚蝦。近岸處的水退只是暫時,緊接著滔天大浪便呼嘯而至。
水妖結陣興風浪,雖隔著浪涌真看不真切,但大致也能判斷來了近千妖類,這已是無支祁能發(fā)動的所有力量了。
岸邊今日也放了十八個籠子,籠中各關一人,是商章、鴻蒙、兜戶、犁婁四部除了伯君之外,亦獲同罪的其他部族高層。巨浪碾過之時,這些人連著囚籠粉身碎骨,遠處岸上眾人皆看得心驚肉跳。
雖然眾人早已聽說了那四部伯君的下場,但畢竟不是親眼所見,今日看見眾水妖結陣推巨浪撲上岸,毫不猶豫地就要了這些人的命。此等場景太過震憾,同時也是大快人心啊。
其他各部族戰(zhàn)士都覺得解氣,而商章等四部如今的新首領也是松了這一口氣。只有這些人都死了,才意味著他們今后在部族中新首領的位置徹底穩(wěn)固。
當巨浪沖過這些囚籠時,伯禹身后的三桿大旗搖動,千余名軍陣戰(zhàn)士齊發(fā)吶喊之聲,這既是為了示威也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啊。很多戰(zhàn)士并沒有經(jīng)歷上次大站,也是第一次與淮澤水妖對決,今日的戰(zhàn)場開闊,無支祁可以盡情擺開水妖大陣,顯得威勢滔天,伯禹這邊則絕不能怯陣。
伯禹將陣線擺在離淮澤三里之外,不遠也不近。水妖卷起的大浪可以直接撲過來,但根據(jù)上一次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撲到距軍陣一里開外的地方,就會與岸上布下的法陣相撞。所有軍陣戰(zhàn)士都做好了準備,各自握緊兵器停止了吶喊,神情顯得十分凝重。
不料大浪只沖到了兩里外便停下了,眼前是一副令許多人終生難忘的奇異景象。一道浪墻有千余丈長、數(shù)十丈高,卻被奇異的力量束縛住,既不向前涌也不落下,無數(shù)浪頭翻滾,卷起岸上淤泥,顯得十分渾濁,浪擊之音亦在天地間回蕩不止。
浪涌雖停在了兩里外,但這堵浪墻中的浪頭卻在不停的翻騰,也不知其中隱藏著多少妖類,遠望過去還真有所謂“十萬浪將”的氣勢。與此同時,浪花中傳出無數(shù)刺耳的聲音,那是各種妖類在怪叫,也是他們的吶喊示威。
這些聲音太難聽了,有的就像用指甲刮石子,有的又尖銳無比、刺的耳膜都疼,甚至令人頭暈惡心。緊接著云端有琴聲傳來,弦音無形卻似甘霖灑落,竟將這些聲音都給壓了回去,岸上眾人感覺一陣輕松,這是東海青童出手了。
戰(zhàn)場上終于恢復了相對的安靜,只有滾滾浪花翻騰之聲回蕩,敖廣扯足大嗓門喊道:“伯禹大人為天下各部治水而臨淮澤,居然有妖類興風作浪欲抗天威。爾等還不跪拜領罪,今日竟列陣而來!淮妖首惡無支祁何在?”
淮澤水妖可沒有人間那么多講究,上岸后向來是說動手就動手,今日居然還擺出對陣的架式來了,看來無支祁也是打算先說幾句話。
敖廣一開口,就見對面浪墻后方升起一道幾丈粗的水柱,朝天噴出近百丈高再四散灑落,就像一座施法而成的高臺。無支祁身披不倫不類的金甲,居然還披了一件大紅斗篷,水柱高臺將他短小的身形托到了半空,身邊還站著饞草與叉尾兩位妖王。
饞草妖王亦高聲喝道:“我家大王有話欲問伯禹,你又是何人?叫伯禹本人前來回話!”
敖廣:“呸!你算什么東西?區(qū)區(qū)作亂妖孽,哪有資格讓伯禹大人親自訓話?有屁快放,別耽誤開戰(zhàn)!”
以伯禹的身份,肯定不會親自與水妖在陣前啰嗦,否則干嘛要讓敖廣來當這個叫陣官?其實那邊無支祁也端著架子,要說什么,便讓身邊的饞草妖王開口喊話。
饞草一見敖廣是這個態(tài)度,干脆裝作根本無視他的樣子,只朝著遠方的高臺上喊道:“伯禹,你以為是我家大王真的怕你嗎?淮澤十萬浪將在此,若起連番大戰(zhàn),岸上各部將生靈涂炭。你身為中華治水之臣,能承擔起這個后果嗎?
今日我家大王至此,就是給你一個停戰(zhàn)修和的機會。只要順了我家大王的心意,我等居于淮澤,而你等居于岸上,將來可相安無事。但此事你做不得主,得趕緊上報中華天子。我家大王今日可給中華天子一個面子,暫且放過你等性命。”
不僅敖廣愣住了,后面的大軍將士也都愣住了,這些妖物怎么學會轉腦筋了,今日居然是來談判的?敖廣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伯禹一眼,而伯禹面無表情并未說話,甚至連暗中的神念吩咐都沒有。
不表態(tài)就是一種態(tài)度,敖廣也明白了伯禹的意思,又高喝道:“多年來,淮澤水妖殘害岸上部民,早不可饒恕。你等廢話真多,打又不打,到底想干什么?”
無支祁見自己放低姿態(tài)前來談判,伯禹竟沒有親自接茬的意思,也不禁怒意升騰,但還是強自忍住了,因為正經(jīng)話還沒說呢,又瞄了身邊的饞草一眼。
饞草擰直身體挺胸,目光越過敖廣仍看向伯禹,背出了考世曾交待好的一番話:“自古及今,滄海桑田幾變,世間山川湖澤,并無定勢可言。當年一場洪水,造化浩瀚淮澤,此乃天意,世人不可違之。
淮澤即出,我家大王聚十萬浪將統(tǒng)御澤國。今中華天子派臣治水至此,岸上部族當與淮澤浪將劃域而居。欲求相安無事,可按當年冊封河伯故例,冊封我家大王無支祁為淮瀆君!今日之淮澤,往日便是淮瀆君之國。”
這個無支祁真是想法清奇啊,居然欲將淮澤水域劃為淮瀆國,而自己受冊封為淮瀆君。這顯然是另有高人在暗中指點,尤其可疑的是,饞草方才提到了河伯往事。
軒轅天帝數(shù)百年前確實冊封過一位河伯,所謂河伯就是大河伯君。這位河伯名馮夷,乃是水中修士,曾在軒轅天帝一統(tǒng)中華諸部時立下大功。他后來回到水中立府修行,軒轅天帝便引起功勛冊封他為河伯,其領地就是大河。
所謂河伯只是一個象征性的尊崇爵位,在當時并非水神,且名義上仍是黃帝之臣。軒轅帝冊封河伯時,倒是都是叮囑了馮夷一些事情,比如要注意控制大河水情、盡量勿使為災。
但在很多時候,水患也并非河伯所能控制,比如當年的那場大洪水。伯羿當年崩開大隴山截斷大河,也沒見河伯出來說什么,甚至都不知他還在不在世,如今更是只成了一段古老而久遠的傳說。而在后世,關于河伯的故事又衍生出很多神話,那又是另一種情況了。
饞草妖王竟然提到了這段傳說中的古時往事,聲稱當年天子軒轅既能冊封河伯,如今天子重華便也可以冊封淮瀆君。這個要求也意味著淮澤必須保留,否則無支祁便不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