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去去就回
比如一位在戰場上揮刀殺敵的將軍,只要獲勝了,當然不會受到追究,只會建立功勛、受到褒獎。但是在天刑來臨時,同樣的一刀之威也會砍在他自己的身上。
能主動迎來天地大劫,修為當有九境圓滿,那樣的一刀砍回來當然無所謂,簡直跟撓癢癢沒什么兩樣。可是人的一生當中,究竟做過多少事情?一位將軍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又究竟砍殺過多少敵人?
那鎖定形神的黑色霹靂,就是修士超脫長生時,須洗去其在天地間留下的痕跡。虎娃甚至都沒有祭出神器施法護身,只是憑自身的修為法力硬生生地直接去承受。
虎娃的神通法力尚弱,至少相對于“前世”而言,目前還差得很遠。但他這一世在天刑面前也沒什么“業力”可言,新生至今也不過是短短十個月,在武夫丘修煉至大成,又在神釜岡修煉至九境圓滿,根本就沒有對誰出過手,除了煉藥之外,甚至都沒有施展過神通法力。
這天地大劫的傷形之威,以虎娃的九境圓滿修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天刑之威不僅傷形也傷神。所謂傷神,就是修士一生留給世間的種種感受,同樣會反還己身。
比如將軍上陣殺敵,刀砍在敵人身上,留下的可不僅是肉體的傷害,對方會有痛苦、憤怒、絕望、仇恨等種種感受。那么在天刑來臨的這一刻,這些感受就會無法阻擋、不可抗拒地沖擊元神。
這往往是最難抵擋的,因為在天地大劫中元神是不設防的。如果一個人并不清楚自己這一生給世人留下了什么感受,那么此刻就應該全明白了。仍以那位將軍為例,一個敵人對他的感受所造成的元神沖擊并無所謂,但一生中他又和所少人打過交道?
假如是百歲童子那種修士,在天刑來臨的這一瞬,恐怕就已形神俱滅了。
但天地大劫中的傷神之威,以虎娃如今九境九轉的修為,同樣可以忽略不計。說句實話,他是無名之人,除了劍煞、若山、太乙、瑤姬、玄源之外,甚至無人知道世上還有他這個人的存在。他沒有給這個世界留下任何惡意的感受,更別提在天刑中元神所受到的沖擊了。
在很多修士眼中,虎娃絕對算是妖孽般的存在了。當天地大劫落下時,他想的居然不是怎樣運轉神通法力去化解天刑之威,而是盡量體會天刑之妙,甚至還在分心思索別的事情,比如那紫氣神丹能不能用于躲避天刑?
虎娃瞬間就得出了結論,并不能完全依靠紫氣神丹來躲避在天刑中徹底殞落的命運。如果天刑中的傷形之威擊毀了肉身爐鼎,但那傷神之威沒有毀去九境陽神,倒是可以借助紫氣神丹重塑爐鼎新生。
但九境修士的不滅神魂也會在天刑中受損,重生之后可能變得非常虛弱,甚至會損失這一世的很多見知,恐怕要再度突破到九境時才能完全恢復了。
假如神魂已滅,而肉身爐鼎尚存,則是毫無希望了,留下的只是地仙遺蛻而已。至于神魂俱滅,那就更不用說了。
有紫氣神丹護身的情況是如此,那么沒有紫氣神丹呢?情況類似,若元神未滅尚可托舍新生,只是新生之人微弱的神智不能立刻承受前世見知,需要在成長中逐漸恢復;如果神魂在天刑中受損過度,有很多見知就很難恢復了。
虎娃還有一種玄妙的體會,天刑的傷神之威是如此恐怖、無可抗拒,但也不是不可化解。每個人留給世界的感受是復雜的,不可能都是仇恨、絕望、痛苦,也會有崇敬、感激與祝福。無數人的感激和祝福,也可以化解天刑中元神所受到的沖擊和傷害。
從世人的角度來看,天刑也許并不公平,比如勇士斬殺妖邪,那是英雄功業,怎么還要在天地大劫中承受對等的傷害呢?一個人受萬民的景仰、感激與祝福,可能是通過欺騙的手段獲得,卻無人識破他邪惡的真面目,怎么又能憑此化解天刑中的傷神之威呢?
但天刑無所謂這種公平,它就是要洗去修士在人間留下的痕跡。至于斬殺妖邪,那是人間的事,英雄功業自然會受到世人的贊頌,所建立的功勛也會得到封賞,這與天刑無關。至于傷神之威,也就是修士這一生在人間留下的種種感受。
假如成功渡過天刑,這將是形神所受到的徹底洗煉,凡間的肉身爐鼎不會保留,至于仙家不滅神魂,融入了這一世留給人間的所有感受,那也是極大地增長了見知,幾乎已可通透所有的世事人心。
下界真仙,幾乎都可以一眼看透人心,有時這與神通無關,甚至與對方的修為無關,因為他們經歷過這樣的天地大劫,遇事自然就知道對方在想什么、會怎么做。
但這也并不絕對,比如計蒙遇到虎娃,就完全誤會了。因為在計蒙成仙前以及下界后的修行經歷中,根本就沒遇到過虎娃這種人,也沒和他這種人打過交道。
那道黑色的霹靂擊中了虎娃,將其形神吞沒,遠方的玄源和太乙并不知發生了什么,只見虎娃此世借助紫氣神丹重塑的爐鼎化散無存。虎娃不懼天地大劫中的傷形、傷神之威,怎么肉身爐鼎也被這黑色霹靂給擊散了呢,因為他飛升了,有些東西是拿不走的。
每個人原先都是不存在的,受父母精血而生,食五谷、采元氣長成,一切都得自于天地之間,歷天地大劫飛升成仙,凡人肉身也要還于天地。這情形,就像虎娃曾被計蒙一鞭打散,分解為天地靈息中精微的物性。
黑色霹靂與灰色漩渦消失了,神釜岡小世界上方又是一片晴空,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虎娃的身形卻已消失不見。玄源卻嚇了一跳,趕緊飛身向那安放神器藥鼎的高臺而去,因為在黑色霹靂落下的那一刻,她看見虎娃拋出來不少東西。
虎娃三天前曾說過,想確認他是否安然渡過天刑、成就真仙,就看能不能帶走隨身的神器,哪怕只帶走一件就算成功,那么又拋出這么多東西算怎么回事?
太乙的速度比玄源更快,嗖地就落在了那高臺上,隨即驚喜地大喊道:“師尊飛升成功了,這里留下的都是凡物,神器一件都沒有!”
玄源終于松了一口氣,飄飛到高臺邊,隨即臉色微變,抬手一指道:“這,這,這……你師尊怎么會隨身帶著它?”
神器藥鼎周圍,各種雜物堆得像小山一般。虎娃挺有錢,飛升成仙之前,手頭剩的黃金還有不少呢,曾搜集的零碎器物則更多。比如曾被困嘯山君仙家洞府時,揮斧鑿壁收集的那些可以打造空間神器的石頭,在黑白丘仙家洞府中收集的很多捆仙藤,各種天材地寶……
高臺上還滾落了十來枚服常果,被虎娃以煉化后的服常樹葉封存,這些是他拿到手之后還沒有服用的,當然也沒有煉化為神器。就算虎娃沒有刻意去攢家底,但以他的身家地位,又是不喜歡浪費的脾氣,隨手收藏的各種東西也相當于一座巨大的寶庫了。
對于化境修士而言,其實已不必有飛天神器了,因為已有飛天之能;而突破九境修為后,也不必有空間神器了,隨身空間結界已可以攜帶各種事物,平日所需消耗的法力幾乎可忽略不計,就像凡人呼吸心跳也會消耗體力一樣。但有這兩種神器,平日倒也更方便一些。
虎娃這些零碎,原先都收存在獸牙神器或比翼飛舟中,后來發現獸牙神器另有妙用,把比翼飛舟僅當成空間神器又太過浪費,便隨手收在了另一件從步金山小世界得來的空間神器里,曾遺落于神釜岡小世界然又被收回,飛升之時仍帶在身上。
也許是虎娃疏忽了,也許是虎娃有意想做一番印證。但當天刑真正降臨時,虎娃卻發現這種事毫無投機取巧的可能。
他若執意將這些凡物帶在身上,那么結果就會像他的凡人肉身爐鼎一樣,直接被天刑擊散無存。由此可能會導致的毀器之威,甚至會波及到神釜岡小世界中的山丘和藥田,于是他主動將這些隨身的凡物都拋到了高臺上。
玄源沒管別的,她手指的就是一個“人”。此人玄源當然認識,想當初她在巴原上闖出玄煞之名后,曾上孟盈丘挑戰命煞,結果落敗。只見命煞端坐在高臺上宛如入定,全身上下卻未著寸縷,以神識感應卻受到了阻隔,原來她的身體被一層極薄的寒玉封存。
太乙撓了撓后腦勺,低頭道:“這,這是孟盈丘宗主命煞,好似生機仍在,但神魂已失,不過是肉身軀殼而已。”
“阿源,命煞之事,我曾對你提過啊。”虎娃的聲音突然從山丘上方傳來。
玄源抬頭望去,卻什么都沒看見,趕緊喊道:“虎娃,是你嗎?這是怎么回事!”
太乙也是一臉愕然,師尊剛剛不是已飛升成仙了嗎?怎么又在山頂上說話,而且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這聲音也不對勁,因為它根本就不是有形的口舌唇齒發出來的。假如聞者是凡人,只是自以為聽見了聲音,而太乙可是見過好幾位真仙,當然能分辨其玄妙。
“哦,差點忘了!”隨著這句話,虎娃的身形已站在山丘頂上,就像憑空凝聚而現。
玄源目瞪口呆道:“你不是已經渡過天地大劫、飛升帝鄉神土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虎娃:“我不是說了嘛,去去就回。”
玄源:“那也不能這么快啊!你去過帝鄉神土、見到神農天帝了嗎?”
虎娃笑道:“為了不讓你擔心,我就先回來了。至于神農天帝那里,我隨時可以去拜見,待會兒再去也不遲。”
就這么片刻功夫后再見,虎娃已是下界真仙,那么他剛才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