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先前大師姐就想讓我們離開此地,眼下也許正是時候。”
“可我們若是走了,顧奶奶她……”
“無妨,清慕會拜托大師姐關照顧家村。”
既然李清慕都這么說了,顧游傾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在白霞鎮也有一段時間了,該帶圣女看的也都看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顧家村的宗祠與守護了宗祠一輩子的顧奶奶。
可顧游傾也知曉,僅憑自己在如今魚龍混雜的白霞鎮,做不到什么,最終還是得依靠李清慕的力量。
顧游傾自然也明白,李清慕正是擔憂自己的安危,這才提議離開。
“既然如此,那等竹兒恢復幾日,我們便啟程。”
“嗯,離開前,清慕想去顧家宗祠,給伯父伯母敬一柱香。”
上次因為顧道友心情不好,自己根本沒機會敬香,倒是十分可惜。
既然兩人都已經發展成了親密的關系,那自然也該以另一個身份見見他的雙親。
哪怕只是以敬香這種方式。
也算是給他們看看自己。
“那想必他們見到圣女,倒是會頗為高興,以為顧某出息了。”
李清慕羞臊暗罵了他一句不知羞,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要去何處。
既然已經見過了顧道友的家鄉,那也該讓他見見自己的家鄉?
與顧游傾的顧家村不同,李清慕的家鄉徹底荒廢,如今根本無人居住,只留下一片偌大的草原。
兩人約定好了時間,正準備去見見竹兒。
張千衍剛好從樓上走下。
顧游傾十分紳士地讓道,和善打著招呼:“張真人。”
可平日里都會向他與李清慕行道揖禮的張千衍,今日卻只是擦肩而過時瞥了顧游傾一眼,沒有說話,連招呼都不打。
那略顯冰冷的眼神讓顧游傾微微一怔。
為什么?自己最近做了什么讓張真人討厭的事嗎?
李清慕倒是心中竊喜,看來那張真人許是與顧道友有了些許摩擦。
這才好,省的自己總是提心吊膽的,畢竟那張真人將頭發散下來,可是極好看的。
懵圈的不止顧游傾一個,連當事人張千衍自己都很疑惑。
為什么今日見到顧公子時,心底總是會生起幽幽的怨念?
倒也稱不上是敵意,總之便不再有先前那般親密之感,反而是覺得彼此就是萍水相逢,只知對方姓名的路人而已。
不太對勁,她深刻地認識到自己先前并不是這樣子的。
張千衍輕撫額角,娥眉微蹙。
“難道最近那些煩心事,已經開始影響我的情緒了?”
張千衍長嘆口氣,為自己無禮的舉動而感到有些許后悔,她這般對待人家,恐怕對方心里也對自己沒了好感。
“找個機會與顧公子說明白吧……”
她晃了晃腦袋,目光變得堅決,再次往李景的宅院所在位置飛去。
今日,無論如何,她都要問清楚真相!
張千衍的掠空速度極快,半個時辰便再次抵達了李景的宅院,那兩位宗師境界的護衛對她的不請自來早已見怪不怪,反正殿下交代過,不要與她動手,也不要放她進來。
像他們這種從小便受皇家恩惠的忠心護衛,自然是履行好殿下的吩咐便是。
于是兩位宗師十分默契地無視了張千衍,自顧自地在院外下著棋。
張千衍停下腳步,出聲向兩位前輩問了聲好。
可他們根本沒有理會張千衍。
張千衍便安靜地坐在一旁,看兩位老人下棋。
雖說兩名護衛境界比張千衍高了不少,可她終究是當今大黎國師的真傳弟子,身份有若云泥之別。
被她如此認真地盯著,兩位老人自然是感覺渾身不痛快。
心態在棋盤上顯而易見,本勢均力敵的場面,隨著雙方昏招頻出,很快便亂成了一團糟。
饒是不太懂棋的張千衍,也看出了這兩位前輩在胡亂下棋。
她并未出聲,觀棋不語是禮貌,更何況對方還是年長于自己的前輩。
兩位護衛無奈,最終還是長嘆一聲:
“心亂咯,這棋著實是下不了咯。”
張千衍聞言,以為是自己在場才讓兩位前輩不自在,便開口表示道:
“是晚輩打擾了兩位前輩嗎?還請兩位前輩原諒,晚輩這便離開。”
兩位宗師護衛互相看了一眼,最終還是將張千衍留下:
“張大人莫要為難我倆。”
“晚輩并無此意。”
“既然如此,張大人為何在此觀棋。”
“晚輩心想,也許兩位前輩下棋盡興了,便會放晚輩進去。”
“若我等真如此做了,怕是明日便被關入天牢,再見不到張大人咯。”
“前輩還是喜歡開玩笑,李景晚輩還是熟悉的,他不會如此對待二位前輩。”
好家伙,兩位宗師不由得抽了抽胡子。
直呼太子殿下的姓名,這偌大大黎,也就這位敢這么做了。
“還望張大人理解,我等并非不愿放大人進去,實在是沒有辦法。”
張千衍點了點頭,她自然理解兩位前輩的無奈。
所以她也沒有得寸進尺強行闖入,而是認真地說道:
“晚輩曉得,所以晚輩便在這里候著,二位前輩繼續下棋便好,不用理會晚輩。”
可她這么直愣愣在旁邊看著自己,想不理會都難啊。
兩位宗師琢磨了一下子,終于是稍稍松了口,將已經混亂一片的棋盤防到了張千衍的面前,問道:
“張大人,看見了什么?”
“一張毫無章法可言的混亂棋盤。”
兩位宗師點頭,繼續問道:
“既然如此,張大人可知為何會出現此等狀況?”
“晚輩得罪,方才兩位前輩的心境出了些波動。”
兩位宗師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
“張大人這不是都明白嗎?”
張千衍愣愣,心中隱隱似抓住了什么,但依舊有些捉摸不定:
“晚輩愚鈍,還望前輩們明言。”
兩位宗師將棋盤恢復成先前的樣子,解釋道:
“我等也知張大人為了那瑯琊劍修而來,可張大人請看。”
面前,是一張黑白分庭抗禮的棋盤。
“現在這白霞鎮,便是偌大一張棋盤,而執棋者,不用老夫明說,張大人也該明了。”
張千衍點了點頭,現在白霞鎮涌入了各方勢力,執棋者可比棋盤上多多了。
“而作為執棋者,最重要的便是心境不能亂,像我等這般定力差勁之輩,這輩子也當不上這執棋者。”
其中一位宗師取下一枚白棋,指了指張千衍:
“而張大人你,也當不上。”
“還請前輩教我。”張千衍并未表現出不悅,而是虛心請教。
宗師認真思慮良久,思考著怎么才能在不被殿下責罰的情況下提點這位堅持不懈的張大人。
“張大人那冠絕天下的師尊——國師大人,正是執棋者之一,而張大人,卻只能成為這棋盤上的某個落子,也許在某個時刻會有大用,但終究無法統率全局。”
“因為張大人與我等一般,此刻都心如亂麻,若是強行入局,必然會使棋盤像先前那般變成一片混亂。”
“想必國師大人也是有這般考慮,這才沒將真相告知張大人。”
張千衍微微抿著嘴,神情認真。
難道師尊真是這樣想的嗎?
如今執棋者,無外乎幾方大勢力。
一,大黎皇室,自己的師尊也算是此方勢力其中之一。
二,太子李景,他到底想做什么?
三,妖族。
四,為尋那先天靈寶而前來此地的各大圣地,他們雖然并未參與進這邊的斗爭,可難保局勢更混亂后不會出來分一杯羹。
自己的心態,真的不行嗎?
張千衍忽然想起出門前自己對顧游傾的冷淡。
也許師尊是對的。
“晚輩大概明白了,晚輩想與李景談談,還請二位前輩替晚輩傳個話。”
兩位宗師無奈,沒想到這也沒能說服這位未來國師。
他們只得通報消息。
結果自然是,不見。
張千衍這次沒再繼續等候,而是被拒后便直接回了客棧。
在將青牛牽回后院后,她見到了正在與綠竹一起喂鵝的顧游傾。
綠竹自然是為了在顧游傾面前表現自己,想要得知他口中那個連圣女都不曉得的秘密,這才硬拉著他來一起喂鵝。
見張千衍朝著兩人走來,綠竹先是對她兇了一兇以示警告,之后便自己先行離開。
她自然明白,這位元嬰后期的大陰陽術士來找姓顧的,一定是有事要談。
而她從現在開始,便要向小喜妹妹學習,做一個乖乖的侍女。
顧游傾猶豫了片刻,還是向張千衍打了聲招呼。
“張真人。”
張千衍露出笑容,行了個道揖致歉道:
“先前有要緊事要處理,許是冷落了顧公子,貧道這邊聊表歉意。”
顧游傾笑著擺手,表示自己并沒有放在心上。
先前被張千衍那樣對待,他差點以為這道人通過某種窺探天機的法術,知曉了自己模擬中對她做過什么事了呢。
張千衍此次來找顧游傾,除了道歉之外,還有事想要問他。
“自從上一次與顧公子談及那武人殺害王寡婦一案后,貧道日夜思索著破局之法。”
“時隔多日,貧道不得不承認,也許顧公子所說的更有道理些。”
“濫用嚴法定然會招致一些極端的暴行,雖然對留犯強jian罪者一條性命令貧道心中頗為不甘,可貧道不得不承認,如此確實會減少受害者的死亡概率。”
“多謝顧公子解惑。”
張千衍鄭重向顧游傾行禮。
顧游傾打著哈哈敷衍了過去。
張千衍繼續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貧道近日想的有些多,今日趁著機會,還想問問顧公子,若是遇到了情緒與理智的沖突,又該如何選擇?”
“真人指的是良心與理性?”
“大致是這個意思,顧公子如此理解也并沒錯。”
顧游傾思考了片刻,認真對張千衍說道:
“真人,顧某問真人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假如某一日,真人與顧某并無修為在身,流落荒漠且尋不到水源,此時我們面前突然出現了兩壺水,其中一壺是清水,還有一壺是劇毒藥液,而真人恰好能夠看穿兩壺水其中哪壺是水,哪壺是毒液,此時真人會作何抉擇?”
張千衍微愕,很快便雙眸放空,開始認真思考顧游傾的問題。
也就是說,如果她選擇了水,那么顧公子便會飲下毒液而身斃,而自己則會茍活。
似乎并不太好。
而如果自己選擇了毒液,而將水留給了顧公子的話呢?
看似是個正確答案,可若是真的面臨這種狀況,自己真的有勇氣豁出性命讓顧公子活下來?
她自認做不到。
就在她猶豫之時,顧游傾便開口了:
“真人果然還是心善,其實在真人猶豫的這段時間內,同樣能夠看穿哪壺水有毒的顧某,早就已經搶先一步飲下了清水,且會努力地將另一壺毒液灌入真人的喉嚨。”
張真人頓時豎起眉毛,有些氣悶:“顧公子,你這也……”
可是她卻不知道該氣些什么,站在對方的角度來看,他也并沒有做錯。
顧游傾繼續說道:
“真人,決定會殺死真人的良知,否則良知便會殺死真人。”
“理性與良知,站在大義的角度上,誰都會選良知,可若涉及到個人,那可就難說了。”
張千衍聽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緩過來。
最終自嘲一笑:
“原來如此,貧道枉修十余年道,倒是不如顧公子看的透徹。”
“不過是顧某胡言亂語,真人當不得真。”
“公子切勿妄自菲薄……”
……
李景的宅院。
彼時身陷囹圄的劍南斗,正安靜坐著,十分認真地擦拭著自己的佩劍。
李景便站在他的身旁,卻是不安地來回踱步。
劍南斗見他如此,便覺得心煩,罵道:“李景,你別轉了,轉的小爺眼暈。”
李景并未與他置氣,而是皺起眉頭道:“妖族那邊向父皇施壓了,要求我把你交給他們。”
劍南斗并未感到意外,而是呵呵笑道:“如此甚好,倒是能夠讓我們的計劃順利進行下去。”
李景緘默,良久后才終于開口道:
“劍兄,可已做好準備?”
劍南斗將擦拭得一塵不染的佩劍扔給李景。
李景接過佩劍,神情肅穆而莊重。
他看向自己的至交好友,聲音凄愴:
“請劍兄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