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曾經(jīng)看過一部美國親子向動畫片,片名叫《Rick and Morty》。那裡面有一個天才科學(xué)家Rick——他是宇宙中最危險的人,他聰明且危險,近乎無所不能,口頭禪是一串莫名其妙的音節(jié):“Wubba lubba dub dub。”
後來有個人告訴觀衆(zhòng),那句他在嘴邊掛了無數(shù)次,無論是登場還是快樂地哈哈大笑的時候都會出現(xiàn)的口頭禪,真實意義是:“我太痛苦了,救救我。”
我太痛苦了,救救我。
那是思考的痛苦。
是上帝賦予亞當(dāng)?shù)纳茞褐畫z吹給泥人的那口氣,與聰慧相伴而生,是名爲(wèi)清醒的罪孽。
陳默曾經(jīng)優(yōu)秀又銳利,被衆(zhòng)星捧月地簇擁在人羣中。可是他卻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感同身受,他無法生活,不明白爲(wèi)何而生,人間失格,是個愧爲(wèi)人類的活物。
於是,如名字般沉默,低調(diào)到塵埃,試圖用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行爲(wèi)來證明自己還存在這個社會中,讓自己痛苦又崩潰,令自己絕望又疼痛。
陳默放鬆地想:我大概還活著吧。
讓他得以以人的姿態(tài),迎接一乾二淨(jìng)的黎明。
昨夜下了雪,整整一夜,出門去看已是一片銀裝素裹。薄薄的雪落滿了林道,踩上去發(fā)出了讓人聽了很舒服的聲音。走道上的積雪已經(jīng)被掃落至兩旁,高高的堆起。綠化帶裡種了幾株梅樹,壓了厚厚的雪,那雪下透著紅梅淡香,看著便賞心悅目。
旁邊教師宿舍不知是誰家起早的孩子,正在樓下堆雪人打雪仗,顏色鮮明的外套在這種冰雪的世界裡明豔得像是一抹流光。
又是新的一週,陳默早早地獨自出門去上課。俞一舟前一天晚上被家裡的電話連環(huán)call連夜回去,具體的事情陳默沒問,外人都道他是個內(nèi)斂的性子,只有他自己知道本就是這樣冷漠的人,不僅對別人冷漠也是對自己。
校園還未甦醒,安靜得只有他雙腳反覆踏在雪地裡時的“吱呀”聲,很細微,卻格外好聽。
陳默在去教學(xué)樓的路上,無意又碰到了植樹。這是一條必經(jīng)留學(xué)生宿舍的路。
“早。”植樹先打了招呼,向陳默走近,路旁邊的池塘竟然突然躁動起來,下面似乎是還有魚羣,碰撞出條條波紋,即使是寒冬卻彷彿還有春日蒸騰出的熱氣,這熱氣把植樹和陳默都包裹起來。
“早。”陳默點了點頭,有些訝異星野直樹會這麼主動打招呼。
“去上課?這麼早?”植樹又再問。
“嗯,要先去交個材料。你呢?”
“我做助教要先去準(zhǔn)備下。”
陳默點了點頭,沒有出聲,植樹也沒再問什麼,兩個人靜靜地走著,呼吸深深淺淺,輕微的雪簌簌聲。
即使不說話,倆人卻莫名地感覺很舒服,彷彿心跳都是一致的。
到了分岔路口,陳默開口:“我走這條。”
“嗯,好,再見。”
“再見。”
陳默夾著資料走遠了,植樹才邁開腳步,嘴角若有若無地牽起來。
“植樹!這個不是念ha嗎?爲(wèi)什麼要念wa?”舒小雅在日語課間拉住植樹問道,“還有這個……這個……”
植樹耐心地講解了下:“這裡是充當(dāng)助詞……”
下課了,舒小雅特意沒有立馬就走,磨磨蹭蹭收拾了會兒東西,眼見著植樹準(zhǔn)備走了,迅速抱著書跑到植樹面前。
“植樹,我有很多問題都不懂,你可以幫幫我嗎?”
“當(dāng)然。”
“那要不約個時間,你幫我補習(xí)吧,週日可以嗎?”
“可以。”身爲(wèi)日語助教的植樹沒有拒絕。
陳默下課在教室待了一會兒才向宿舍走去,遠遠地看到熟悉的身影,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一看就是女生。
陳默腳步停頓了下,轉(zhuǎn)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陳默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要繞路回宿舍,等到腦子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走了一段路。陳默暗暗地嘆口氣:“怎麼回事?”
這一邊舒小雅一直在和植樹搭話,植樹就是個行走的機器人,時不時地蹦出來一兩個字。
到這一步,植樹也已經(jīng)明瞭了舒小雅的意圖,只是答應(yīng)了週日補課現(xiàn)在拒絕不太好,在心裡也默默嘆了口氣。
週日舒小雅早早地給植樹發(fā)消息:“植樹,我們大概幾點開始啊?”“在哪裡呢?”……
植樹按了兩下手機就沒再管了:“隨你。”
舒小雅興沖沖道:“那就九點吧,我在日語教室等你哦。”
等到植樹到教室的時候,舒小雅已經(jīng)全副武裝好了,甚至還給植樹帶了杯奶茶。
“植樹,你喝奶茶嗎?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就點了和我一樣的,你嚐嚐吧,很好喝的。”
植樹淡淡地坐下,拉開書包拉鍊,掏出資料:“謝謝,抱歉,我不喝奶茶。”
說著把奶茶放回了舒小雅的桌子上,打開筆帽:“還是快點做正事吧,你是哪裡有疑惑?”
舒小雅看著植樹一副堅定拒絕的模樣,有些傷心,只能認真學(xué)日語了。
一場刻苦的日語學(xué)習(xí)結(jié)束。
刻苦到舒小雅懷疑植樹是不是個學(xué)習(xí)機器,真就除了學(xué)習(xí)其他都不搭話,無論舒小雅怎麼扯到別的事情,他都毫無知覺,然後下一秒就把她的練習(xí)題錯誤指出來。舒小雅只想吐血。
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舒小雅硬是要跟植樹走一條路……
“植樹,你元旦有事情嗎,可以陪我跨年嗎?”舒小雅害羞地說道。
“哦,我有約了。”植樹指著拿著菸頭的陳默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瞎話,“他失戀了,所以之前就約定讓我陪他去跨年。”
陳默並不知道他只是週末學(xué)習(xí)學(xué)累了出來吸口煙怎麼就失戀了,但是知道這時候裝死一定是正確的。
舒小雅看到陳默,想起來他是俞一舟的朋友,頓時有些尷尬,“哦哦哦,好的,那我不打擾了。”說著快速離開尷尬現(xiàn)場。
植樹看著舒小雅終於走了,長輸了一口氣。
“所以,現(xiàn)在可以解釋下關(guān)於我失戀的事情嗎?”陳默挑了挑眉毛問道。
“呃……對不起……”植樹解釋了下來龍去脈,並表示如果需要會陪他去跨年。
陳默的重點有點偏移:“所以那個女孩子喜歡你,但你是拒絕了???”
植樹點了點頭無奈笑說:“你也是知道的,我還是別去禍害別人了。”
陳默低頭沉默了。
“那我先走了。”植樹覺得他說了破壞氣氛的話,想著還是先離開吧。
陳默看著他擡腳,突然出聲:“哎!那什麼!你要去跨年嗎?你們?nèi)毡静皇呛苤匾曔@個嗎?”
陳默出口就後悔,他爲(wèi)什麼要說這種話?這還是他嗎?主動關(guān)心別人了?
植樹驚訝,沒有看到陳默表情下的波濤洶涌, 猶豫了下:“好!”
事實證明,元旦那天還是不要出門的好,歡呼吵鬧,人家喧囂。中央廣場上一圈又一圈的人,等待著新的一年到來。。
兩個喜靜的性子被人羣摩擦,兩人對視,向外圈奮力逃脫,終於有個比較空的地方,倆人站在路燈下,無言等待。
深夜比之白天的溫度要更涼一些,寒風(fēng)像是帶著骨刺,吹拂而過時,冷冽得像是刀,一瞬凌遲。
植樹慢慢地開口:“上次在遊樂園,我又想到我妹妹了。她曾經(jīng)吵著要我?guī)齺頌I海遊樂園。”無奈地笑了笑,慢慢面無表情,“我不配當(dāng)個哥哥。”
陳默看著他模樣,靜默了一會兒問:“你是神嗎?”
“嗯?”植樹被迫從自己的思緒中抽出,擡起頭,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怎麼突然轉(zhuǎn)了話題。
“神也做不到十全十美。”陳默淡淡地說完就轉(zhuǎn)頭。
植樹愣了下,放鬆地笑了,知道這是來自他的安慰。
“嗯!”身旁淡淡的味道幾乎深刻入靈魂,甘甜、清爽,如野蠻生長的藤蔓,滾燙紮根在他心間。心中冰寒融化,隨藤蔓一起瘋狂。
中央廣場上行人的驚呼、歡笑,頭頂是澄黃的月亮、深藍的天幕。
這方空間卻是暗潮洶涌,欲語未言,炙熱的少年歡喜。
時間快到了,大屏幕上準(zhǔn)備進入倒計時。
“十、九、八、七……”
衆(zhòng)人的目光追隨著跳動的數(shù)字,內(nèi)心默默地倒數(shù),但興奮讓數(shù)字從嘴裡跳出來,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
“新年快樂!”
“這裡有沒有寺廟什麼的?”植樹突然問。
“寺廟?沒有。你要幹嘛?”陳默疑惑。
“在日本,今天是要去神社參拜的。既然沒有,那就這樣直接許個願望吧。”植樹解釋道。
陳默無奈,因爲(wèi)他本就不是個信奉任何人的人,看著植樹雙手合十,虔誠地抵在額頭前,燈光穿過空氣,稀稀疏疏照在少年的臉上,睫毛被度上一層淡淡金輝,皮膚白淨(jìng)溫柔。
植樹結(jié)束了,擡起頭來發(fā)現(xiàn)陳默正看著他,視線相交,頓時愣住,周圍一切都靜止,只有細胞在沸騰。
陳默率先偏過頭,目光閃爍,尷尬的空氣在遊走,植樹想打破這個氣氛,問:“你許了什麼願望?”
陳默回頭看了看他,恣意笑道:“人生註定不能萬事如意,就不希望你一帆風(fēng)順了,希望你乘風(fēng)破浪。”
肆意張揚如滾燙的陽光,落入植樹的世界,驅(qū)散黑暗、消融冰原。
植樹驚詫,轉(zhuǎn)而笑說:“謝啦,竟然幫我許了願望。”笑容燦爛,發(fā)自內(nèi)心,似乎感覺到全身血液都在流走。
“客氣。”陳默對自己也有些驚詫,鼓勵別人這種事情本不是他會幹出來的,如今的情形讓他有些束手無措。
“科學(xué)給人理性的思考,而感情給人的則是不理智的執(zhí)念,和一腔孤勇。”這句話忽然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裡,撓了撓頭,感覺更混亂了。
“走吧,我們回去吧。”植樹笑著提醒。
“哦……哦哦,好。”陳默回答,拋開亂七八糟的思緒。
路邊兩排街燈一直延到天邊,就像點點星光,撒碎了、融在這片夜色裡。
聖誕回來之後,周言一直努力備考,尤其是在許諾的監(jiān)督下。
“周言,沒幾天了,現(xiàn)在多背點單詞肯定可以!”許諾敦促道。
“嗯嗯,知道了。”周言笑著說。
“如果你過了四級,我就給你一個獎勵。”許諾下了狠心。
周言聽到有獎勵,立馬精神了,信誓旦旦:“好!”
過了兩天,周言終於在衆(zhòng)人的期待下走出了四級考場,拍著胸脯保證這次肯定過。許諾看著他自信的樣子表示無奈。
其實許諾有給周言測試過,過四級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
倆人走出教學(xué)樓,許諾問:“你四級考完有什麼打算嗎?”
“其實我也想去實習(xí)一下。”周言收起笑,認真的說到。
“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嗎?”許諾很好奇。
“書店!我們的溏心書店夭折了,所以我想去看一下現(xiàn)在的書店,學(xué)習(xí)一下他們的方方面面,這樣以後我們才能真正開起來溏心書店。”周言仔細地分析以後的計劃。
“嗯!我支持你。”許諾露出燦爛的微笑。
許諾原本有些擔(dān)心,她要忙著參加比賽,可能沒有什麼時間陪周言,現(xiàn)在聽到周言的計劃,心口化成了糖水。
傍晚,夕陽落在教學(xué)樓後,晚霞染紅天空,草坪上一羣少年在踢足球,口哨聲、吶喊聲不斷,青春洋溢,朝氣蓬勃。
植樹正準(zhǔn)備去操場跑步,接到了媽媽從日本打來的每月一次例行電話。
植樹整理了下情緒,慢慢地接起了電話,用日語道,“媽媽”“嗯,一切都好”“你們呢”“好”。
陌生又疏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成這樣,好多話想說卻又無法說出口,可能是從千夏離開之後吧,愧疚和自責(zé)已經(jīng)讓植樹無法面對父母,父母似乎也怪責(zé)他,可是他也是孩子啊。有什麼能拯救他呢?還能堅持多久呢?
“不知道”植樹不自覺說出了口。
“嗯?植樹你在說什麼?”媽媽疑惑地在另一邊問道。
植樹反應(yīng)過來,恢復(fù)原狀,“嗯,沒什麼”。
“你……你在那裡開心嗎?”媽媽小心翼翼地說。
記憶忽然從夏天到秋天到冬天。海邊依靠的肩膀,跑道上大汗淋漓的少年,炫目煙火下恣意的笑,還有迎著萬千星光慵懶含笑說出的話,甚至是每一個黃昏,每一個夜晚,生動形象,鮮明似他遇到的每一個人。
內(nèi)心忽然無比輕盈。植樹先自己笑起來,聲音晴朗,又溫柔得不像話。
“這裡啊,出乎意料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