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見到湫洛眼眶泛紅,空流小小的心里回想起些許往事。他窩在湫洛懷里,悶著聲音,低聲說:“皇兄,娘不在了,你那時也走了;后來,丹皇兄沒了,父皇也變得好奇怪……所有的皇子中,只有你嘴溫柔,連兩個姐姐都比不上。皇兄你有著讓人喜歡的氣質,所以……”
空流探出頭來,像個大人一樣,老氣橫秋地拍拍湫洛的頭:“所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而本王,也會變得比你更優秀,變得足夠保護大家!”
湫洛一聲不響地聽空流把話說完,心里涌出暖暖的感覺。這個小小的皇弟,給出這樣天真卻又實質的承諾,如何不讓他百感交集。然,聽了空流最后一句話,湫洛只是悶聲自語:“……我,一點也不好的。”
“哪里有不好!”
空流正要反駁,湫洛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豁然端坐起來,對門外的侍童道:“快請倉將軍過來!”
“怎么了?”空流看著門童領命疾奔出去,詫異道。
“今夜大風,月色又暗沉,正是偷襲秦軍大營的好機會!我這就親自去告訴狼將軍。”
湫洛言罷,留著空流在這里等倉礪,打起衣擺便往狼穆房中而去。
還未進房中,遠遠地便看到闕讓倚在門口,端望著一片云色暗淡的天際,兀自出神。
見湫洛過來,闕讓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依舊是帶著上揚弧度的、天生掛著微笑的表情,卻不含一絲歡喜。
這人只是習慣了這個動作罷了。
湫洛止了步子,待闕讓走過來,問:“在休息?”這話問的是狼穆。
“嗯,還請殿下恕罪。”
湫洛搖頭:“無妨。只是想來告訴將軍,今夜偷襲秦軍大營,還請諸位商榷。”
闕讓抬頭看了眼天色,道:“的確適合夜間作戰,可是秦王也是戰場老手,恐怕早有防備。”
“也因為如此,雖然秦軍會做防備,卻也必當料定我軍忌憚他們——而所謂兵不厭詐,權且看手段如何。”
“愿聞其詳。”
“依我之見,可派一支兵馬從前方佯攻,馬尾栓掛蒲草,馬頸系上響板,做千軍萬馬而來之樣;待正面戰場吸引敵方注意,另兩支軍隊分別從東西兩面進攻,同裝備此樣,讓秦軍以為是主力而來;待兵力分散,再從后方攻來,只是這支人馬需配備火箭手,火燒秦營。”
“秦軍又怎能猜不到真正的大軍會從后方偷襲?必是早有防備。”
“那便是極好。”湫洛輕笑。
“哦?”闕讓露出一絲感興趣的樣子,勾起的嘴角像只狡黠的狐貍。
“因為后方那支人馬,同樣也是佯攻。”
闕讓眼底的光色愈濃,問:“這是何意?”
“我已經說了,兵不厭詐。且不論先前已經三詐秦軍,即使他們發現有詐,后院已經起火,總不能不管。而慌亂間,主軍已從正面攻來。”
“妙哉!”闕讓唇角的弧度更加彎曲。他又問:“然,秦軍兵強馬壯,若是明知道中計,前方軍士卻還是一直抗衡不退呢?”
“初戰只要告捷,便會增長士氣而挫秦軍威風。我們現在亟求的不是怎樣的勝利,而是要籠絡人心。至于如何大勝,來日方長。”
闕讓聞言沉默片刻,躬身道:“我大燕有太子殿下在,實乃萬民福祉。”
這一拜,便是同意了。
回到寢宮,闕讓又在湫洛授意下,將方才一番計策講與倉礪和空流。闕讓不愧是軍師,湫洛方才只是提點了想法,闕讓卻打了腹稿,將事無巨細都羅列而出,其中包括具體的攻擊位置,和意外的應對方案。
達成一致后,倉礪火速回營,點兵籌備。
湫洛在自己房中,被侍童服侍著穿好戰甲,將新打制的佩劍擦了一遍又一遍——這是自從自己回歸燕國后的第一場戰役,往后,是否能夠壓得住一方軍士、是否能得燕國百姓的民心——
種種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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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罡風作起,黑云壓頂。
月色陰沉如墨,空曠的山腳下,只有風如犬馬,奔騰咆哮。四隊人馬熄滅了火把,只有帶隊的人點起火折子,匍匐在半人高的蒲草間,悄聲行軍。
微弱的火星,在風卷起的草浪中點點跳躍,宛如即將消逝的螢火蟲,誰都不會去在意。
湫洛端坐在馬上,在半山腰靜靜地看著遠方重兵把守的秦軍大營。他的周圍,所有的燈盞和火把都熄滅了,此刻的他,只覺得自己披著夜色為衣,如蟄伏在草間的獵狼,靜靜伺候著時機成熟。
漸漸地,第一個火折子熄滅了。湫洛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闃靜啞然,只有怒吼的風卷過耳畔,成為唯一卻巨大的響動。
他在心里默數著。
三。
二。
一!
忽然將,第一支人馬燥亂地奔馳起來,蒲葦掃在地上,借著秦軍通亮的燈火,隱隱約約可見漫天塵埃。響板的聲音像是數不清的武器出鞘,錚錚鏗鋮。
霎時間,秦軍所有帳內的火把都亮了起來。兩支隊伍整齊而迅速地自營中掉出,正面直擊而來——秦王果然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