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訊一直送到了保密局樓門口,林麗萍轉頭說了聲:“曾主任,別忘了我剛才提醒你的那些話。”
“林處長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請。”曾訊假惺惺地幫林麗萍把君英扶上中吉普。
林麗萍上了車,一關車門,帶上大墨鏡,驅車開出了保密局大院。
曾訊回到主任室后,立即叫來笑面虎,命他派人去幾家大醫院暗中守候查尋,如果發現了那個李君英在哪家醫院治療,就秘密監視與之接觸的可疑人員。
林麗萍按照方劍春說的,開車直奔山大醫院。
路上,她跟君英說道:“英子小姐,幸虧你有個好表哥啊。不然的話,你就完了。”
君英沒有說話,可她明白了這一切。
方劍春就在山大醫院里等著,因為怕保密局有特務跟蹤,他見到林麗萍的中吉普后,立刻上樓通知了表姑。
身為主任的表姑下樓見到了林麗萍,把君英安排到了一間最好的單人病房,并找了最好的外科大夫給君英治傷。
快中午時,表姑來到樓下,哽咽著說:“渾身是傷,左手的兩個手指廢了。他們怎么如此殘忍!”
中午吃飯時間,方劍春在表姑的幫忙下,穿上白大褂,戴上眼鏡和口罩,拿著聽診器和病歷夾子去了君英的病房。
正掛著點滴的君英躺在病床上。方劍春俯身在床頭輕聲喚著:“君英。我是劍春。”
君英睜開眼認出了他:“劍春!你……”
方劍春拿起她包著紗布的左手放在唇邊,滿眼含淚:“君英,我沒回解放區,我想搞到敵人的城防圖再走。榮經理告訴我你被捕了,我讓林麗萍謊稱你是她手下的二廳中校情報官,把你救了出來。你先在這里治傷,我會通知組織,設法把你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你在里面遭的罪我都知道了,我會去殺了黃魏給你報仇的。”
君英也已淚珠滾落:“劍春,我沒事。你不要為殺一個惡棍而暴露自己,不值得。我擔心敵人會派特務跟蹤,你不要在這里逗留太久。等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會聯絡你的。”
“嗯!”方劍春掏出手絹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相信我,君英,我是真的愛你。永遠……”
“我也愛你,劍春。”君英抓住他的大手。
病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小護士端著白盤子走進來。
方劍春戀戀不舍地望著君英,一狠心,轉身走了出去。身后,小護士奇怪地望了幾眼這個陌生的“醫生”。
救出君英以后,方劍春打電話通知了榮豐商行的榮經理,告知了在山大醫院里君英的病房號,讓他們設法將“水晶”轉移,屆時可以找自己的表姑幫忙。務必要提防保密局特務的監視。
兩天后,島城地下黨社會部通過山大醫院的地下關系,加上方劍春表姑的協助,施了個“偷梁換柱”的招法,將君英秘密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方劍春從表姑那里得知了君英安全轉移的信息。
林麗萍沒有食言,方劍春更沒有食言。他跟表姑講清了事情的整個過程后,表姑無奈地嘆息說:“這件事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唉!過后你怎么對英子說啊!”
禮拜天的晚上,在表姑家的客廳里,方劍春跟林麗萍舉辦了簡易的訂婚儀式。方劍春將訂婚戒指戴在了林麗萍的手指上。
星期一中午,方劍春再次打電話約出了孫大牙。他有件一直想做卻沒做的事,要讓孫大牙幫忙。
從湖北路警察局往西走不遠便是棧橋附近的海岸,方劍春把小吉普車停在那里。孫大牙來到之后,上了吉普車,點上煙卷后問:“方老弟,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嘿嘿。”
方劍春向車窗外彈了彈煙灰,目視著前方:“孫隊長,你還得再幫我一次,給我個機會。”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根小金魚放到他的手里。
孫大牙被小金魚反射的陽光刺得只眨眼,結結巴巴地問:“你說,什……什么機會?”
“黃魏那個惡魔!我老鄉的外甥女差點給他整死,我老鄉想要個機會……”方劍春又在他的手里放了一根小金魚。
“想把這王八蛋給做了?”孫大牙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害怕的,手開始顫動起來,小金魚碰撞著發出輕微的聲響,他用右手按住顫抖的左手,“可這種事要是給上峰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方劍春又掏出第三根小金魚輕輕扔在他的手里:“我聽說你們警察局費局長剛剛南逃了,新的局長還不知道在哪兒,對吧?只是提供個機會,讓你那保密局的弟兄再幫次忙。”
孫大牙擎不住了似的把3根金魚合捧在雙手里,拿起一根用大齜牙咬了咬,真金呢!
“方老弟,你那老鄉的膽子也太大了,怎么能這么干呢?!聽我一句勸……”孫大牙望了望四周無人,突然又壓低聲音,“記著,對黃魏這王八蛋要招呼就往腦袋上招呼,一下子就了事兒,可千萬別讓他再活過來。”
然后,裝好小“金魚“,伸手掌做了個手槍狀。實際上,他因天津路金融黑市上的劫財之事,也早對黃魏恨得牙根癢癢了。
方劍春掏出最后一根小金魚說:“這個是給你那保密局的弟兄的,你可要把這事兒辦得漂亮些。最好近幾天就辦妥。”
“你等我電話就是。方老弟,我辦事歷來是‘三個手指頭捏大棗’!”孫大牙接過最后一根小金魚后,瞪著小眼睛說。
送走了孫大牙,方劍春把車開到匯泉灣的海岸線上,下了車,在海沿上漫步。
正值漲潮,洶涌澎湃的海浪擊打著岸灘上的礁石,飛濺起如雪的浪花;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吹亂了他的萬千思緒。
總務處于處長給的那四根小金魚都送給孫大牙了。等會兒,還得趕回李村,下午要去趟工程指揮部,借機跟上士文書豐大順聊聊。雖然,在榮經理面前自己說了些不冷靜的話,但,獲取城防圖的任務還是要繼續的,算是給君英最后的禮物吧!
自己對不起她!到現在她還不知道自己跟林麗萍訂了婚。一想到這里,方劍春就感到一顆心仿佛被活生生地撕裂了。
下午,回到李村后,方劍春借口檢查軍佐人員變動情況,從總務處出來,去了離著不遠的工程指揮部,找到上士文書豐大順。這塊工作也是豐文書主管的工作范圍,核對完軍佐花名冊后,方劍春約他晚飯后到李村的那座小山下遛彎。
傍晚時分。豐大順應約而來,他們在田野小路上散步。
方劍春跟他聊起當前的形勢,國民黨軍在淮海戰場上敗局已定,北平也被解放軍包圍,國民黨軍撤至江南已成定局,膠東地區除了島城外,已全被解放軍控制,連駐島城的主力第32軍都要陸續南下。
方劍春嘆了口氣說:“下一步,我們很可能也要南下,以后想回來恐怕很難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愿南下,就算不干這個總務副處長,脫掉這身軍裝,我也絕不離開家鄉。”
“我也不愿南下。我的母親、弟弟、妹妹都在濟南。家里只依靠母親砸石子維持,原以為我吃軍餉寄錢能養活全家,可近年來物價飛漲,寄回去的錢,家里連飯都吃不飽。母親累病了,我要是再南下走了,家里全完了。”豐大順有些難過地搖著頭,“方處長,謝謝你幫我多領餉。”
方劍春笑了笑:“別說謝字了。以后,那份空餉你盡管簽字領取,我跟下面的科長們說了,你負責給你工程指揮部的軍官代領這份薪餉。多寄回去一些錢給老母親看病吧。”
兩個人點上煙,默默地吸著,冷冷的夜風迅速將煙氣吹散。
方劍春突然問他:“你不想家和親人嗎?不想回濟南嗎?”
豐大順苦笑著回答:“想。誰能不想呢?可回不去,也不敢回去,濟南早已是解放軍的地盤了。沒有辦法回去呀。”看得出來,此時他心里的沉悶。
方劍春低沉地說:“是啊!誰能不想家鄉和親人呢?要實現自己的愿望是有困難的,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想到辦法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豐大順奇怪地問:“你說的是什么辦法,我能不能辦到?”
“你先別急,我是說要想回解放了的家,需要下決心,并要以實際行動,創造能夠回去的條件。是否真的要回家,你要好好想清楚。”方劍春暗示著說:
思考了一陣子,豐大順堅定地回答:“我確實想回濟南,我想同母親、弟弟、妹妹們團聚,只是想不出辦法來,希望方處長能幫助我。”
方劍春用溫和的語氣說:“如果你確實想回濟南倒是有一條路可走,我的一個親戚也是濟南人,在保安旅里當連長,前陣子回了趟老家,說濟南解放后人人安居樂業。我問‘你在****里干你家是否受歧視’,他說不僅不受歧視,還受優待!我問‘為什么’,他說……算了,小豐,有些話不太好說。”
豐大順趕緊拽住他的胳膊表白道:“方處長,不要再轉彎抹角,直說好了,請你相信我,我向你絕對保證,無論你告訴我什么我發誓絕不會亂講。我覺得你跟別的軍官不一樣,他們只想著賭博、喝酒、嫖娼和克扣糧餉;而你待人親和,有同情心,總是幫助別人。你分析的戰爭形勢和國共雙方的前途,我認為是對的!你是個好人,我一切聽你的。”
方劍春扔掉煙蒂,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的眼睛:“他說他在島城做秘密工作,回去的時候島城地下黨給開了個證明信,讓濟南歷下區政府妥善照顧他的家庭生活。如果他愿意留在濟南的話,就給他安排工作和官職。
“你那親戚住在哪里?能不能介紹我去見見他?他能不能幫我回濟南去?”豐大順聽完后,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說。
“別著急,我這兩天瞅機會問問,看他能不能幫你回濟南。接觸地下黨可是有風險的事情,你得徹底下了決心才行啊。不早了,咱們往回走吧!”方劍春拍拍他的肩頭說。心想,今天先談到這,不能操之過急。
兩個人交談著溜溜達達地往回走,田野小路上晃動著兩個長長的身影。
再次來到平原路的榮豐商行,見到了榮經理后,方劍春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那天我太沖動了。”
榮經理緊握著他的手:“沒事的,我理解你當時的心情。我才知道原來你們是真戀愛,是你救出了‘水晶’同志,齊書記讓我轉達對你的感謝。”
“那倒不必。‘水晶’怎么樣了?”這是方劍春最想知道的。
“很好。傷勢恢復得不錯,過幾天你就可以見到她了。”榮經理黑瘦的臉上露出和氣的笑容。
方劍春放了心。實際上他盼著見到君英,又害怕見到她。不知道該怎么對她講自己和林麗萍的事。
靜默片刻,他把試探工程指揮部文書豐大順的過程簡述了一遍,然后說:“從目前看來,豐大順完全可能幫我們搞到城防圖。假如他真的幫忙,希望組織上能保證幫他回濟南,給他開個證明,以便濟南方面照顧一下他和他的家庭的生活。”
“這個沒問題。我會辦好的。”榮經理包攬下來。
方劍春緩緩地說:“我想這幾天說服他,跟他挑明。爭取在這個周末的晚上動手搞到‘城防圖’。”
榮經理點著頭:“聽你剛才講的,這個豐大順應該比較可靠。可以跟他挑明,我們也讓濟南方面做做他家人的思想工作,最好能給他寫封家書,促使他下定決心。目前,你是最有條件獲取城防圖的,若能將‘城防圖’搞到,你直接送到這里來,從后門進,我這里會提前做好準備,盡量以最短的時間復制下來,你再送回去。”
“好吧,你這里最好準備得充分一些。對我而言,這種機會可能只有這么一次。”方劍春最后那句話的含義,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臨走的時候,方劍春鄭重地對榮經理說道:“請你轉告齊叔,我這次取圖完全是為了‘水晶’。如果成功了,請把功勞都算在‘水晶’同志的身上。”
榮經理似懂非懂地望著他。
方劍春又補充道:“就跟齊叔這么說!”
言罷,他開車離開了榮豐商行,回了李村。
從委托孫大牙幫忙找個機會那天算起,沒出三天,他就打電話到總務處找方劍春。
方劍春剛好在副處長室里。孫大牙跟他講,明天晚上,他保密局的那個弟兄在冠縣路“聚福樓”飯莊的二樓擺飯局,請了一些朋友去喝酒,還邀請了黃魏。
“幾點?”方劍春知道,這是孫大牙那個弟兄特意給制造了一個機會。
自己對聚福樓的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孫大牙說是晚6點開席。
最后,方劍春提到了那附近負責夜間巡查的巡警。
“明晚,我要帶便衣隊的弟兄去‘大窯溝’查妓院,到時候會調巡警隊的夜班警員一起去。”孫大牙想了想,低聲說道。
放下電話,方劍春拉開抽屜,拿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手槍,又檢查了一遍。
這些日子,島城雨天頻繁。
夜空里電閃雷鳴,風雨正酣。
晚6點多,喬裝打扮了的方劍春打著雨傘來到冠縣路的聚福樓飯莊。
這個飯莊是島上魯菜館“三大樓”之一,原建于即墨路,由福山商人開辦。1943年因失火而遷到了這里。因慣用賒賬方式經營,自然招攬了很多顧客。
方劍春頭戴黑禮帽,戴著平光眼鏡,臉上沾著幾縷假胡子,一身黑士林棉布馬褂,腳蹬圓口布鞋,看上去像個五十多歲的賬房先生。
他訂了二樓衛生間斜對面的一個小單間,簡單地點了幾樣菜和一瓶啤酒,在里面慢慢吃著酒菜,等待時機。
單間的門是虛掩著的,從坐的位置恰好透過門縫看到進出衛生間的人。他一直沒有摘下禮帽。他來之后,先去了一趟衛生間,衛生間里有洗手池,還有一扇西窗,可能是為了散發氣味,大敞著。外面的雨不停地下著。
以前,方劍春來過多次,知道窗外的下面是個水泥砌成的垃圾池子。
今晚方劍春沒有開車來,而是把車停在表姑家,自己坐公共車來這里的。
時間已是晚7點多了,按理說,黃魏早已在這里的二樓上了,可仍沒有看到他的蹤影。這家伙今晚沒來?方劍春不時地看看手表,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大約等到了8點多鐘,一個穿皮夾克、敞著懷的大漢打著酒嗝從門縫處閃過,搖搖晃晃地走進了衛生間。是黃魏這個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