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在總務處也可以獲取軍事情報。你主管軍需糧秣,可以知道敵人在島城外部的兵力部屬和部隊調防情況,特別是敵人部隊調出調入的情報。敵變我變,軍區要根據敵人的兵力變化確定下步進攻的著重點。你不要著急,要耐心等待,后面組織將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本⒑头絼Υ郝教ど狭司徘∧緲?,橋面上密集排列的小圓木發出咯吱吱的響聲。
“好的。我明白了?!狈絼Υ喊櫰鹈碱^,猶猶豫豫地說,“君英,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像噩夢一般糾纏著我。這次負責調查警司軍官的那個軍統曾訊,陰險狡詐,他提議讓我們這幾個被調查的軍官去團島刑場槍斃一批地下黨嫌疑人。在那種場合,除了開槍射擊我別無選擇……我心里很難受……希望你們不要誤會我……”
君英停下腳步,回身安慰道:“你是被迫的。這件事組織早就知道,齊叔還特意讓我告訴你,在這方面不要有思想包袱。那9位被槍殺的同志里,有碼頭支部的韓書記和大老張。我們特情3組的交通員小鷂子曾經和他們朝夕相處,知道他們被害的消息后,小鷂子哭了好幾天?!狈絼Υ和聪У負u搖頭。
倆人沿著小木橋走進了位于湖中心的八角涼亭。湖中的那輪皎月悠悠地漂浮在水面上。
“君英,我還找到了殺害你叔叔的真兇——保密局行動隊長黃魏。聽說他殺過很多地下黨?!狈絼Υ阂恢皇址鲋耐さ募t柱子,一只手插在風衣兜里,腦海里又浮現出老李叔的面容和黃島路聯絡點爆炸的景象。
提起叔叔的犧牲,君英忍不住又難過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知道。我叔叔的市內交通員鄭大叔跟我講過。這個黃魏被稱作‘惡魔’,在濟南時,他的雙手就沾滿了地下黨人的鮮血?!?
方劍春用拳頭狠狠擂了一下亭柱子,咬著牙說:“老李叔對我哥哥的救命之恩,我無以回報。我會找時機殺了這個黃魏,給老李叔報仇!”
君英緩緩說道:“劍春,你不要亂來。我們是為了全國的解放而戰斗。你想想看,特情3組提供的情報幫助解放軍不斷打勝仗,解放膠東、解放山東,直至解放全中國,這就等同于為我叔叔報了仇。到那時,像黃魏這樣的惡魔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方劍春低下頭,沒有吭聲,心里卻說:“到那時黃魏早跑了,上哪兒報仇去?幼稚。”
“我們是特情人員,我們的任務是獲取敵人的軍事情報。劍春,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感謝你為我叔叔報仇的一片心意,可你不能這么做,這樣很容易暴露自己,得不償失。我們的行動必須聽從組織的指揮,不能感情用事?!本⒅婪絼Υ菏莻€說到做到的人,必須打消他這種不理智的念頭。
方劍春難以理解地搖搖頭。
晚風輕輕扶搖著湖岸邊的柳枝,朦朧的月光灑在大地上。
君英又向他告知了以后的聯系方式和暗號。
沉默片刻,方劍春脈脈凝視著她俊俏的臉龐和恬靜的神態,覺著她一笑一顰都是那般的美。
“干嗎這么看著我?”君英注意到方劍春眼睛發直,問了句。
方劍春的嘴角一翹,又露出那調皮的笑:“這么長時間沒有跟你聯絡見面了,這段日子里真挺……挺想你的。真的。”
君英眨眨大眼睛,抿嘴笑著,面頰羞紅,心里甜甜的。
時間過得好快!
君英看了看手表已快晚7點半了,便低聲說:“到時間了。我要馬上趕到曹縣路火柴廠宿舍。8點電臺開機,有重要軍情情報必須發出去?!?
“我開著車呢,正好把你捎過去?!狈絼Υ菏掷镛D著黑禮帽說。
“不行。這樣不安全。我自己去,你快回李村吧?!本⑦叞鸭t圍巾圍好邊說。
方劍春勸道:“我把你捎到曹縣路路口就停車。你下車步行到曹縣路火柴廠宿舍,我回李村,不會引起注意的。那些情報還要編碼,我開車送你過去,還能省些時間?!闭f著,一歪頭把黑禮帽戴好,右手抄進風衣口袋,撐起胳膊。
君英想了想,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便點了點頭,上前挎住他那老鷹鼓翅膀似的臂彎,一起走向了公園飯店墻外的小吉普處。
方劍春讓君英坐到從車外不容易看清的后排座上。發動起車子后,抬眼望望后視鏡里的君英,他真想把那個看到她和嬰兒的夢講一講,但又不好意思開口。
吉普車在馬路上飛馳,車窗外的街燈疾速晃過。
夜空中,幾片繚繞的墨云逼近了清月,不經意間便遮了上去,恍若昭示著危險也在悄然無息地臨近了。
就在離中山公園不到3站路程的保密局大院內,已充滿森然殺氣。一群穿著各異的小特務聚集在院子里,檢查著各自的手槍,咔嚓咔嚓的彈匣上膛和拉試槍栓的恐怖聲音,交錯頻響。
三輛黑色轎車正停在院門前。曾訊戴著禮帽,手里握著黑手套從樓門里走出來。貼身文書、行動隊長黃魏、城陽組、嶗山組的組長們個個都抻著脖子瞪著眼,跟在他屁股后面。
經過一段時期的追蹤偵測,偵測車又測出了市北中部的地下電臺信號方位,將范圍縮到了4百米以內。而且掌握了地下電臺發報的時間規律、呼號等特征。
今晚,曾訊集中了保密局的所有人員,親自出馬指揮,他要一舉捕獲地下電臺!
他走到院子中央轉身對黃魏他們說:“偵測車確定的范圍已經很小了,可疑目標在曹縣路附近。按我的部署,分成4個組。我帶一個組監控封住東面路口;黃隊長帶一個組封鎖南面路口;城陽組把住北面路口;管組長的嶗山組負責西面路口。鏟除地下電臺全在今晚一舉。如果哪個組輕舉妄動或麻痹大意,放跑了地下黨,可別怪我曾某讓他從保密局里躺著出去!”
他特意惡狠狠地瞪了黃魏一眼。黃魏翻著野牛眼,兩個嘴角往下直耷拉,大氣兒不敢出。
“你們每個人都把眼瞪起來,可別關鍵時刻掉鏈子?!痹嵳f著從腰際拔出手槍揮了揮:“上車,出發!”
院子里的大小特務們呼呼啦啦跑出大院門,擠上了各自的車。轎車一輛輛地發動起來,車屁股后面冒出股股嗆鼻子的青煙。
方劍春雙手握著方向盤,目視著前方,吉普車開進市北區,穿過昌邑路那片片低矮的木瓦房,在臨近曹縣路口處停下來。
這一片沒有路燈,晚上挺昏暗,只有路邊工廠隱約閃出來幾絲光亮,君英推開車門下了吉普車。
直到君英窈窕的身形拐到了曹縣路上,方劍春才把車子繼續往前開。
曹縣路火柴廠宿舍大院占地約6000平米。院內三面全倚墻搭著偏廈,寬闊的中部還有兩大排平房,總共有299個房間,基本上是“一門一窗一鋪炕,一家只有七平方”,為了解決住房狹窄,家家都搭起了吊鋪,開上了天窗。因沒有上下水,洗衣靠院內的一口井,做飯飲水則向拉地排車來送自來水的人購買。前年,這里才拉上了電。
“怎么找這么個破大院發報啊?條件太差了?!狈絼Υ亨絿佒屲嚤枷蛉A陽路口。就在接近華陽路口時,前面一輛綠盒子軍車從路口開了過去,速度挺慢,車廂頂上豎著天線。這不是那輛無線電偵測車嗎!
偵測車開去的方向正是曹縣路火柴廠宿舍附近,方劍春心里極度不安。
干脆回去看看。想至此,他把吉普車掉了個頭,開回一段路,然后,慢慢倒開上了人行道,把車停在兩棵大楊樹中間。
下了車,方劍春戴上禮帽并把帽檐壓得很低,貼著人行道旁邊的灰磚墻走到沾化路、曹縣路口。
他站在路口墻角處往火柴廠宿舍方向張望。忽然,車燈閃耀,一輛轎車從雒口路拐了過來,就停在離火柴廠宿舍前門不遠的廠區外。幾個車門幾乎同時敞開,下來五六個高矮不一的漢子,正紛紛撩起衣襟從后腰拔出手槍。其中一個穿著黑皮衣的高壯家伙從車前繞到了大院外墻根。
在車大燈照耀下,方劍春一下子認出了這個家伙正是保密局行動隊長黃魏!
曹縣路火柴廠宿舍院內。
地下電臺就設置在這間搭著吊鋪的狹小房間里。
君英和電臺組的同志正緊張有序地給情報進行編碼。在臨近晚8點時,電臺組長老傅像往日一樣提前開機,做準備工作和待命收聽。剛把耳機戴在耳際,就聽到一個反復呼叫本臺呼號的“滴答滴答”的電碼聲。
老傅十分詫異。難道機關電臺工作提前了?不對!前晚通報結束時,沒有任何改變時間的通知。再仔細聽發覺對方的手法挺陌生,到底是誰?老傅對解放區機關電臺員的手法早已熟悉,如生活中的親人好友,連走路腳步聲都會分辨出來。難道機關電臺換人了?可機關電臺歷來對時間概念要求甚嚴,絕不會因換人而改變通訊時間的!
他沒敢回答。因為一回答,假若對方真是敵人,就可以據此測探出機關電臺的頻率。摘下耳機,他向君英匯報了情況。
“無論是不是特殊情況,我們都要按照紀律規定進行,應隨時有敵情觀念,不予回答!”君英略加思考后堅定地說。
到了約定的8點整,老傅從耳機聽到一個熟悉而親切的手法在呼叫本臺,這才是機關電臺員。同時,那個陌生的呼叫聲立即停止了。老傅立刻開始發出軍情情報,剛發至一半時,耳機里傳出了高強度噪音,這分明是敵人的噪音干擾。老傅發出被干擾的縮語信號“QRM”,機關電臺也打回縮語信號“QRM”。
老傅堅持慢速度發報以便留出充足的辨認時間,但干擾太大,機關電臺反復要求復核這份報文。通報時間被大幅度延長了!
聽老傅說了情況,旁邊的君英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很顯然,這是一種偵測手段。
君英走到門口,向外傾聽著動靜。靜靜的深夜,從西面華陽路傳來了緩慢的汽車馬達轟鳴聲。深更半夜,這里極少有汽車跑,而且,這輛汽車總在這周圍打轉轉。不好!君英一驚,是敵人的無線電偵測汽車正在進行測向,電臺的大致位置已被測到。
老傅摘下耳機問道:“由于敵人的干擾,機關電臺還在要求復核情報內容呢。聽噪音強度,敵人已經離近了。要不要先停止發報?”
“這是份緊急軍情情報,必須今晚發到解放區,否則,會給膠東解放軍的行動誤事!”君英深知這份情報的重要程度。
一直守在屋門處警戒的小許突然低聲提醒:“窗戶!”并打著俯下身的手勢。
君英快速俯下身體,幾道通亮的強光手電光柱從掛著厚窗簾的窗戶上晃過。那是從火柴廠的曬桿平臺上照過來的,敵人已經開始搜查了!
“老傅繼續發報!小許,準備戰斗!”君英向小許使了個眼色,小許迅速從墻邊的木梯爬上吊鋪,取出了兩把小手槍和一顆手榴彈。
君英接過一把小手槍快速地檢查了一下,裝進小提包里:“如果被敵人發現,我們就連同電臺跟敵人同歸于盡!”
小許點點頭,扭開了手榴彈的后蓋,挑出拉弦。
老傅努力調準收報機,辨出機關電臺的信號,又一次的重發后,機關電臺打回滿意的信號。
摘下耳機,他急速將電臺收拾進一只大皮箱里,旁邊的小許也把手搖發電機藏進地板下,將飯櫥移到上面。
君英劃著火柴點燃電報底稿和《密碼復制本》,指揮著:“老傅攜帶電臺從后門出去,小鷂子已經在后門等著我了,讓他拉你去城陽路1號。小許,送走老傅后不要回來,先到鄰居家躲起來。我從前門出去???!”
小許幫老傅拎起大皮箱出了門,貼著背對火柴廠區的那排棚廈悄悄地往后門急急走去。
君英做完消跡工作,出了屋將屋門鎖上。
此時,宿舍前大門響起了一陣蒼涼的叫賣聲:“肉絲面、清湯面——還有炸醬面——”
她知道前大門已出現敵人,于是,返身也朝后大門走去。
宿舍后大門外。小許幫著將大皮箱搬到了黃包車上,老傅從他手里接過槍和手榴彈,抬腿邁上了黃包車,小鷂子抬起車把朝前飛跑。
不一會兒,君英也走出了院后門,仍留在院子里的小許合上后院門,躲進了一個熟識的鄰居家里。
火柴廠里,曾訊帶領手下趕到曹縣路,隨著偵測車的定向,把地下電臺的目標縮小在了火柴廠廠區和附近的火柴廠宿舍。
他立即命令黃魏帶行動組部分人搜查火柴廠宿舍,自己帶著兩個組闖進了火柴廠大肆搜查。
望著幾個小特務晃著手電筒和手槍,樹熊般的沿平臺上的梯子爬下來時,曾訊忽然想起火柴廠宿舍里有300戶人家,而且有4個門,那個愚蠢的黃魏可能想不到這一點,況且人手也不夠。
他派貼身文書開車趕到曹縣路西面的大路口,通知嶗山組管組長帶人去火柴廠宿舍增援黃魏。
當管組長帶著3個特務趕到火柴廠宿舍前大門時,黃魏和小特務們正在前門處展開逐戶的搜查。管組長找到黃魏,把曾訊的話轉告給他,這片宿舍有4個門。
黃魏揮舞著手中的勃朗寧手槍,大大咧咧地說:“我早知道有4個門!可惜曾主任不知道左右兩個門早就釘死了,后門也是鎖著的!平日只有這前門是開著的?!?
“萬一這宿舍大院里真有地下黨,你敢保證他們沒有后門的鑰匙?”管組長提醒著。
黃魏轉了轉野牛眼,說道:“既然這樣,管組長,你帶人繞到后門去守著,我看住前門,繼續在大院里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