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逢聖靜靜地聽著,不置一詞。他不知白經庚是何人,但對眼前這位殺人成性的大西軍首領,他在朝堂之時就已經耳熟能詳了,只是沒有想到,今日竟能與之面對面談話,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麼?
少頃,張獻忠說:“老先生,你願不願意歸附我?”
賀逢聖硬硬地答道:“老夫乃大明朝大學士,怎能與你爲伍?”
“呵,”張獻忠冷哼一聲,說,“既然你不願意歸附我,看你有點兒血性之氣,也不是幹壞事之人,我且放你回家去吧。”
賀逢聖冷冷地緊視片刻張獻忠,一聲不吭,扭頭昂首走出大廳,徑直走向滋陽湖王會橋,投水而亡。
張獻忠佔領武昌之後,正式建立大西王朝,設置六部五府,改武昌爲京城,鑄造貨幣西王通寶,又在原楚王府門前豎立兩面大旗,分別寫著斗大的字,左面爲“天與人歸,招賢納士”,右面爲“天下安靜,威震八方”。
然而兩個月之後,張獻忠卻率領大西軍主力向四川進發,武昌只留下很少一點兒部隊,隨同地方文職官員鎮守,這種似棄似守的做法,既令人費解又給明廷收復武昌提供了難得的機遇,很快,大明王朝蕩寇將軍左良玉率部攻佔了武昌及其周邊州縣。
對張獻忠在武昌的所作所爲,遠在西北胡楊臺的白經庚略知一二,也爲其放棄武昌而惋惜不已。若張獻忠佔據武昌,再向西用兵,攻佔巴蜀,以此爲後方大本營,而後,順江東下,直搗南京,何愁東南半壁江山不握?
此時,見李自成提起這段舊事,頓時心生感觸,說:“闖王佔據陝甘,八大王虎據東南,遙相呼應,前後夾擊,明廷豈能長久?”
李自成極爲不屑地說:“張獻忠此人驕狂暴虐而又剛愎自用目光短淺,像先生這樣的人都難以容納,怎能成就大業?”
白經庚清楚李自成和張獻忠之間的恩恩怨怨,此刻不願提及自己在大西營的舊事,話鋒一轉,說:“相比之下,還是闖王眼光高瞻,白某人佩服不已。”
李自成略有譏諷地說:“在鳳陽,孤就勸說白先生脫離張獻忠,與孤一起縱橫天下討伐暴明,可先生不願意,孤也無奈。”
白經庚自嘲地笑笑,說:“若當初在鳳陽聽從闖王的一番話,跟隨闖王,我白某人豈能落魄至此?”
崇禎八年,李自成張獻忠在滎陽大會之後,合兵攻陷鳳陽,縱兵搶掠焚燒大明皇陵,震驚天下。
由於張獻忠最先
攻佔鳳陽,因而搶得的財物極多,令後來的李自成部眼紅不少,爲此,兩部發生內訌,幾欲火拼。
當天晚上,李自成親自來到白經庚住所,勸說其脫離張獻忠,跟隨輔佐自己。
白經庚對此心如明鏡,笑著說:“李將軍是否欲問罪於白某人?”
李自成嘿嘿一笑,說:“兩軍交戰,各爲其主,我李自成還沒有糊塗至此。”
白經庚又問道:“那又爲了何事?”
李自成自己找了一個凳子坐下,說:“我來有一事和白先生商量。”
“何事?請將軍明說。”
李自成稍一猶豫,問道:“這次攻取鳳陽之策,乃先生所謀,真可謂一謀驚天,令高闖王等人驚歎不已,極爲羨慕,稱先生有諸葛之才智。”
白經庚頗爲得意地笑了笑,確實,若非自己極力勸說張獻忠,恐怕此時的張獻忠還沒有攻打焚燒大明皇陵的膽量。
李自成見狀,說:“張獻忠貪財好貨,霸道驕橫,用的著人時,極力拉攏,許以富貴,而一旦不用或用完,則翻臉無情棄之不顧甚至卸磨殺驢。”
白經庚只是笑著,不言不語,日夜伴隨張獻忠數年,焉能不知?
李自成說了好長時間,最後說:“此次我來白先生這裡,既是高闖王之意,也有我的用意,那就是請先生脫離張獻忠,跟隨高闖王,以先生之才智,必定會長袖善舞,有一番極大的作爲。”
說完,李自成眼巴巴地看著白經庚,等待他的迴應。儘管他口口聲聲稱這是高迎祥高闖王之意,實則是他的本意,他急需要白經庚這樣的智謀之士。
張獻忠從起事之初的了了數十人,經過不幾年的打拼,能夠成爲和高迎祥並駕齊驅的民軍首領,白經庚功不可沒,而自己雖想脫離高迎祥,獨自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業,但苦於沒有張良劉伯溫之流的智謀之士,徒嘆奈何不已。
白經庚笑著說:“此事容白某人思索之後再答覆李將軍,如何?”
李自成略顯失望之情,也強作歡顏,說:“隨先生之願。”
不料,張獻忠見高迎祥李自成結成一夥,大有舉兵問罪於自己之意,半夜時分,率領部隊,攜帶搶劫而來的大批金銀財物,不告而別,揮師東去。
自此,白經庚再也沒有見過李自成之面。
數年之後的此時此刻,功成名就的李自成聽白經庚如此說話,頗爲得意地一笑,說:“孤已命宋德恩數次邀
請先生來大順朝,先生都沒有做肯定答覆,而今,先生頂風冒雪,來至長安,可是投奔於孤?”
“久居胡楊臺,倍感無聊,出門散散心而已。”
這一回答出乎李自成之預料,靜思片刻,他又問道:“先生可與那王玉傑有過來往?”
白經庚心中十分清楚,宋德恩已將所知的胡楊臺相關情況告知了李自成,也不隱瞞,說:“闖王和八大王在鳳陽分兵之前,我和王玉傑就認識,如今同在胡楊臺,焉能不來往?都是以前的生死兄弟。”
李自成餘恨未消,恨恨地說:“王玉傑此人忘恩負義,唯利是圖,若如沒有他的反水,孤也不可能兵敗潼關南原,幾近身死,躲入商洛山。”
對於王玉傑的過去,白經庚已經知曉,但他不願提及,暗道,何人沒有私心私利呢,尤其在這亂世之中,你李自成不也是爲了自己將來能夠獨佔江山,而無緣無故地殺了與你合作的曹操羅汝才,繼而又吞併了其全部人馬嗎?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勝王敗寇,自古如此。
李自成又說:“他若投降,孤還可以既往不咎,饒恕他一次。若依然負隅頑抗,等孤進京之後,再派兵剿滅他,到了那個時候,雞犬不留,血濺胡楊臺。”
白經庚心中明白,這是李自成讓他捎帶於王玉傑的話,忽地靈機一動,問道:“闖王東征北京,乃遲早之事,不知何時行動?”
“大約年後。”
“若進了北京,闖王就可稱帝,成爲神州新的一代雄主,可喜可賀。”
李自成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流露出幾許自豪得意霸氣。
當白氏父子離開大順王府,回到李自成爲他們安排好的驛館時,已經是午夜時分,白經庚喝著茶水,將事情從頭到尾細細地回想一遍,微微一笑。
白文彪有點兒擔心地問道:“爹,李自成將我們安頓在這裡,會不會暗中下手?”
“放心睡覺,不會有事。”
“爹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西安不比胡楊臺,可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白經庚一聽,暗道,文彪學會防備人了,有長進,便用略帶欣慰的語氣說:“吾兒懂事了。”
白文彪輕輕走到窗前,巡視一番,見沒有任何動靜,搖搖頭,笑著又回到牀前,吹滅油燈,準備睡覺。
就在這時,屋頂忽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腳踩瓦片的響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