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李詢帶著中軍艱難地殺出火場的時候,他看見的是這樣的場景。
在泥濘的地面上,徐天雄部士卒們慌不擇路地轉(zhuǎn)身奔跑,武器遺落滿地,失去主人的馬匹在混亂中悲嘶,騎士踐踏著步卒,步卒和步卒又互相沖撞。
他們?nèi)绡偭艘话銚湎蚣悍剑孟窈榱饕粯幼矒粼诩悍降年噭萆稀1绕鸸瓤诘牧一穑宸弪T士的馬刀代表著的死亡顯得更加真實切近。
“徐天雄那個蠢貨!”神霆部大薩滿古明道怒罵道:“竟然真的讓人給斬首了……”
中軍被烈火燒了一陣,損傷不小,人人都滿臉漆黑,士氣低落,還有不少人依舊困在火場中尚未出來。
面對這樣的絕境,神霆部中軍的士卒們越發(fā)慌亂,在后軍的沖擊下,開始紛紛后退。
草海五峰的騎士們高叫著,繼續(xù)驅(qū)趕,馬刀不時斬下落后者的人頭,展示著威懾。
李詢好不容易重整的陣勢,因為徐天雄部潰兵的沖擊,又展現(xiàn)出潰亂之勢,也向后退去。驚叫之聲,不絕于耳。
“是倒卷珠簾……”李詢道。
胡人將領(lǐng)都不知道這個詞是什么意思,李詢便向他們解釋。聽完,古明道等諸將越發(fā)驚恐變色。
“我們拋下…頂…點…小…說,部隊,跳河而逃好了。”古明道開言道:“水底那幾個殺手奈何不了咱們,只要能返回部落,還有翻盤機(jī)會。”
李詢嘆息:“如若后軍多安排一些人馬就好了。”
又道:“但時至現(xiàn)今,卻仍舊尚未到絕望的境地。”
言畢,祭起回風(fēng)劍,一劍刺出,一名徐天雄部的騎士心口中劍,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轟然墜馬。
那馬依舊在狂奔向前,卻被飛劍一個凌空折旋,馬頭斷落,鮮血噴起近丈。
“各位。”李詢清澈的瞳光掃視著眾將:“我事先曾做了最壞的打算,所以徐天雄部除了他自己的部曲之外,便是噬魂紋部落的降兵。沒有一個是神霆部的子民。沒想到,最壞的可能性真的出現(xiàn)了。各位現(xiàn)在明白了嗎?”
古明道等人都不由一凜。
面對倒卷珠簾,主將往往會下令斬殺潰兵。但部隊中多有兄弟手足、親朋好友,一旦下令,越發(fā)激怒士兵,極可能發(fā)生士兵嘩變,斬殺將帥,集體倒戈的情況。
然而徐天雄手下的山賊們在神霆部落當(dāng)中是獨立的存在,噬魂紋部落的降兵更是新近加入。神霆部落之人對于他們并沒有什么感情。斬殺起來,當(dāng)可以毫不留情!
神霆部大薩滿古明道手托紫金鎮(zhèn)魂燈,以彩色的石棍猛擊,紫色的妖異光芒如同瀑布垂落,直接將一名少年擊得身軀崩裂開來,鮮血噴涌。
他本來頭戴羽冠,滿臉油彩,如今從火場一路沖殺出來。羽冠被燒得七零八落,油彩也融化流得一片狼藉。卻讓他看起來更加猙獰。
一位老者悲呼道:“坤兒!”
被古明道擊殺的少年名為孫坤,是他的孫子。
孫天云是徐天雄的多年搭檔,當(dāng)徐天雄還在呂梁山中時,于山寨內(nèi)坐第二把交椅。
在徐天雄被斬殺時,孫天云正在指揮圍攻羅甘道。此后他試圖接過指揮權(quán),阻止住部隊的潰敗。然而威望不夠,終究被潰兵沖得一起后退。
“老夫與你拼了!”孫天云怒吼道,舞動三尖兩刃刀,向著古明道猛撲而來。
“愚蠢。”李詢嘆息道,眼中卻沒有絲毫的悲憫。
在他看來。孫天云既然無力約束這些潰兵,被殺死便是理所當(dāng)然。也只有消滅這些潰兵,才有可能保全主軍,反敗為勝。
箭矢如雨,向著擠成一團(tuán)的潰兵覆蓋射擊,血花不斷綻放在人群當(dāng)中,在撲天的火光背景下,顯得越發(fā)慘烈。
古明道祭起紫金鎮(zhèn)魂燈,紫氣噴涌,向著孫天云對抗而去。
孫天云刃上綻放出霜白色的真氣,與古明道的燈芒相擊,流光濺射如雨。
錚地數(shù)聲,一具古箏上迸發(fā)出鋒銳的光芒。
孫天云正猛擊古明道,驟然被這光芒偷襲,登時肋下被劃破,鮮血噴涌。
古箏聲驟烈,鏗鏘有致,光芒一記接著一記,紛然不斷。
彈箏的是一名明艷少女,輕紗似霧,秀發(fā)堆云,坐在一駕馬車上。她的身上倒是十分干凈,沒有染什么灰塵。
這少女名叫吳菲,是杜雷正室吳昕的妹妹,具備根骨,曾經(jīng)在少時得散修傳授音律之技,修為較杜雷還要略勝一籌。
比起姐姐來說,吳菲不但容貌勝過數(shù)倍,也因為修真辟谷的緣故,不具備一般草原女子的狐臭味。杜雷覬覦這個美貌的小姨子已久,但一直沒能找到機(jī)會下手。
孫天云倉皇收回三尖兩刃刀,抵御吳菲的古箏法寶發(fā)出的攻伐。
然而已經(jīng)太遲了,古箏上光芒大作,九彩的鋒芒激蕩而過,將孫天云連人帶馬切成數(shù)段,鮮血噴涌。
吳菲看向李詢道:“我本想以音律令他們恢復(fù)理性,但卻感到有一種強(qiáng)絕力量在其中運作,陡然施為,恐怕要遭反噬。”
李詢點點頭:“我也感覺到了。這是武魂的震懾,敵將吳鋒的武魂看來是有影響人心的力量,再配合上計謀,實在……”
他眼神黯然,真正地感覺到了吳鋒是如此可怕。
在忘憂谷時布局被吳鋒所破,他只是覺得吳鋒運氣好而已。
孫天云祖孫二人亦死,徐天雄部的匪兵都不由憤怒了起來,越發(fā)向著中軍方向猛沖。
“你們這群畜生,不當(dāng)我們的命是人命么?”
“該死的小雜種,酋長殿下未曾發(fā)布命令,你憑什么這般指揮!”
李詢只是冷冷一揮手。
中軍將士為了逃出火場,頃刻間便和這群潰兵廝殺在了一起。
強(qiáng)敵銜尾追殺,友軍也不容自己活命,這群潰兵完全陷入了絕望。在絕望中,他們卻轉(zhuǎn)向了瘋狂,抱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的心態(tài),拼命地砍殺起來。
雖然缺乏指揮,但這樣的亡命拼殺,也給李詢的主軍造成了不小的損害。尤其是徐天雄訓(xùn)練出來的那些黑甲騎士,戰(zhàn)力尤其強(qiáng)悍,一條命往往能換兩三個步卒。
整整五百人的后軍,不過半炷香時間就差不多被屠殺一空。
只有幾名修為較高且水性好者,飛快地從側(cè)面穿出,跳入水中之后逆流向上遁去,才避開了黑衣殺手的攻擊。但他們也是寧死也不會再返回神霆部落了。
天色已亮,初曦照耀在地面,旗幟、衣甲、武器散落遍地,人尸和馬尸錯雜,鮮血混合在泥淖當(dāng)中,發(fā)出詭異的氣味。
眼見與李詢本軍之間的間隙已經(jīng)越來越小,吳鋒猛然大喝,戰(zhàn)鼓和號角的聲音同時響起。
“真是心狠手辣。”吳鋒微笑道:“雖然看起來是正確的選擇,但你仍舊是被我堵在了火場里。”
在烈火后方,有煙花沖天而起,那是寒風(fēng)夜、王沖霄、齊琪放出的信號,證明杜雷部已經(jīng)全部殲滅,杜雷也被殺死。
在后面,傷兵和體力不濟(jì)者紛紛掉隊,困在烈火當(dāng)中,掙扎嘶喊著,慘叫沖云,予李詢部以絕大的心理刺激。
吳鋒高喝道:“投降者一律免死,保證其家人安全。負(fù)隅頑抗,殺無赦!”
李詢急道:“大家勿要聽他的!這一戰(zhàn)草海五峰損失也不小,吳鋒新任五峰之主,這一戰(zhàn)下來五峰損失也不小,為彌補(bǔ)損失,他怎可能不大肆劫掠,以維持自己的聲望?”
他言語清軟,卻的確命中了要害。
神霆是一個部落,部兵之間都有親戚關(guān)系,各種近親通婚更是層出不窮,如果放過一個人的全家,說不定就得饒過上百人,倘若接收大量的降兵,則劫掠就很難進(jìn)行了。
這些部兵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們接受噬魂紋部投降之后,劫掠時也只是稍作了收斂,并未完全遵守對降兵的承諾。
一時間,神霆殘兵們都面面相覷。
吳鋒知道勸誘失敗,猛地催馬引劍,身先士卒沖殺前去。
李詢部如今正處于躊躇當(dāng)中,又因為屠殺徐天雄部潰兵而疲憊,登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陣腳繼續(xù)后退,而后邊火勢繼續(xù)蔓延,更多士卒被擠入燃燒的蘆草叢中,慘叫著被烈火所吞噬。
如今李詢部只剩下九百多人,面臨幾乎無戰(zhàn)損的吳鋒部九百人基本沒有人數(shù)優(yōu)勢,而且士氣低落。
但也不能說李詢下令屠殺潰兵便是錯誤的決斷。若不然,整個中軍如今都已重新被趕入烈火當(dāng)中,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羅甘道身披玄天戰(zhàn)鎧,在敵陣中沖殺,如同虎入狼群,所向披靡。
李詢猛地咬牙。
但他還不想放棄,不想承認(rèn)自己失敗。
“前有強(qiáng)敵,后有烈火。只有殺出一條血路,才能逃出生天。”
“諸位將士,小竹子是個外人,但危急關(guān)頭,請容我叫你們一聲弟兄。各位弟兄,今次落到如此境地,實是中了吳鋒的奸計。但各位都是草原上的天驕,這樣憋屈地死在此地,就甘心么?”
“請隨我沖鋒,鑿破敵陣。待他日重整旗鼓,再報此仇!”
草原人率直,李詢謀不如人,便貶低吳鋒的計謀為奸計,的確令許多人心有戚戚焉。
眼見李詢仗劍而起,如同一道流星一般殺向敵陣,士卒們因求生而重新鼓起了勇氣,向著吳鋒軍沖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