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的吳鋒,將包袱解開,把東西整齊地擺放好,而后衣服也未解,便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雙眼直愣愣看著天花板,迷茫和苦澀,自四面八方似潮水襲來。
哪怕是練了一晚上的劍,他并不疲憊,方才離開云苑之后的路上,追逐著他的后背而來的流言蜚語,也被他當(dāng)做了過耳之風(fēng),只是當(dāng)回到自己的空間后,吳鋒終于生出了一種心累的感覺。
畢竟,生活了五年的云苑,是再也回不去了。
哪怕云苑只是這廣闊天地的一角,哪怕父親留下的四合院的布置,比云苑的石室要精美許多,哪怕他依然有一飛沖天的自信……
但是眼前的挫敗感,是不可能消除的。目標(biāo)再遠大,也要腳踏實地,失去了目前的跳板,所要面臨的必然是一段艱難歲月。
吳鋒攥了攥拳,將記憶的碎片緩緩梳理著,努力讓自己心緒平靜,當(dāng)失落的情懷終于被他收拾回心湖深處,吳鋒才緩緩閉上了眼瞼,準(zhǔn)備好好補上一覺。
但就在這時,篤篤的敲門聲突然響起。
吳鋒打了個激靈,跳起來,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隨即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吳鋒哥哥,開門呀,是我呢?!?
吳鋒心頭一動,抽開了門閂⌒≧,.,一陣香風(fēng)飄搖而入,隨即眼前浮現(xiàn)出一張淡雅的臉容。
少女身穿一襲紫羅蘭色衣衫,氣質(zhì)淡雅脫俗,宛若清蓮初綻,稚嫩的俏臉,在晨曦映照下,透發(fā)出一種半透明的質(zhì)感,雖還是豆蔻少女,便已經(jīng)有了一種獨特的魅力。
“水天,有事嗎?”吳鋒努力用笑容掃去臉上的疲憊,對少女道。
少女名叫渚煙,因為小名“水天”,也被稱作煙水天。她家里和吳家是鄰居,母親也是谷里的長老,和吳鋒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便是吳鋒的跟屁蟲,后來又一同被選為種子弟子,進入云苑。由于在云苑中,男女弟子們要分開生活、修行,所以吳鋒這五年來和她接觸的次數(shù),便少了很多。
近兩年忙于修行,吳鋒已經(jīng)很少想起她了,卻是沒想到,自己剛離開云苑,回到家里,渚煙便尋了過來。
目光一掃,吳鋒立刻發(fā)現(xiàn),離渚煙不遠處,三五成群地聚集了不少谷中弟子,大多為男性,卻也有女孩兒,他們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渚煙的背后。
吳鋒苦笑,當(dāng)年那個留著馬尾辮,叫著“蒼練,等等我”的小女孩,如今竟已是成長成忘憂谷的一顆初綻的明珠了。
后邊的男弟子們,幾乎全是渚煙的追求者,而女弟子們則向她投來嫉妒的目光,自然是因為此次渚煙成功入選十杰的緣故。
在大比之中,渚煙以純熟的星海劍法,和煅骨境的修為,連勝四場,雖敗于鄭智之手,無緣四強,但在綜合評定中,也取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績,而她雙劍齊出,以一招“今生醉今生淚”挫敗蕭狂歌嫡傳弟子黃少鶴的那一戰(zhàn),出招處清新淡雅,不帶絲毫殺氣,更是被谷中傳為美談。
“有點想你了啊?!变緹熭p聲道。此言一出,一排仇恨的目光,霎時投射在了吳鋒的身上,如果目光能夠穿透人的話,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射成了篩子。
低低議論聲從后方響起,卻清晰地傳入?yún)卿h耳中。
“這個失敗者,竟然還能讓渚煙小姐眷顧?真是不能忍!”
“嘿,人家看在舊交情上,可憐可憐他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太玻璃心了吧?”
“無論如何,廢物就是廢物,渚煙小姐哪怕一時半會看不透,很快也會明白的吧。”
渚煙卻是仿佛完全沒有聽見身后的流言蜚語,又柔柔道:“一時的挫敗并不可怕,你是天生的英雄,應(yīng)該爭勝于長遠的疆場。不要介意那些流言蜚語,你能突破逆境,成為一代強者的,我相信你?!?
她的聲音,如同從她臉上折射來的陽光一般,暖人心脾。
吳鋒身軀顫了顫,以低而緩的聲音,吐出兩個字:“謝謝?!?
這一刻,他完全無視了自周遭投射來的那一道道刺刀一般的目光。
“對我說什么謝謝呀?能讓我進來嗎,好久沒有看吳鋒哥哥你寫的字了呢?!变緹熜α诵Γ?,她的瞳孔中映出吳鋒的身影。
“好?!眳卿h簡短地回答道,將她引進了屋內(nèi),關(guān)上門,將圍觀的人群和他們的紛紛議論,都鎖在了門外。
打開書櫥,吳鋒取出幾封新寫的字,是草書,滿紙飛揚淋漓。
吳鋒雖然年紀(jì)幼小,但被父親指點出來的一手書法,卻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各家字體都寫得極為精熟,風(fēng)骨宛然。蕭狂歌曾說過,武學(xué)成就尚不可論,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吳鋒長到三十歲之后,必然是一代書圣。
渚煙瞧著那一片猶如飛電奔馬的狂草,卻是皺了皺眉,道:“草書嘛,寫得是挺好,可是我看不懂呢,有楷書嗎?”
“前一陣大比,有些心緒不寧,隨手涂抹了這幾篇。如果要看正楷的話,半年前我史書讀得比較多,心性最剛,卻是寫了十幾封,讓我找找。”吳鋒答道。
說著,他已經(jīng)將書櫥中裝裱好的字一幅幅展開查看起來。
書櫥中不都是書法,也有畫作,而且不少是吳鋒的父親留下的作品,并不都是他自己的創(chuàng)作。故此,吳鋒挑了好一陣,才找出十篇自己最滿意的楷書作品,一幅幅在書桌上小心攤開了,給渚煙觀看。
“方正剛勁,如有松柏之骨?!变緹煼Q贊道:“吳鋒哥哥,你可要像你的字一樣,挺立如松柏,百折不撓呵,眼前的一點磨折困難,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話語間,她的瞳孔驟然發(fā)亮,眼中露出一種強烈的激賞之意。
“松柏剛勁,是有雄踞蒼山怪石之間的實力,而我如今……”吳鋒嘆息一聲:“很多時候,實力不夠,任再多雄心和才干,也是枉然啊。”
渚煙寬慰他道:“這天下機緣無數(shù),并不只是在總堂才有機會。相信我,你不是池中之物,定會有一飛沖天之日!”
“承你的美意,希望如此罷?!眳卿h笑了笑,他感覺到渚煙身上飄來的那陣香風(fēng),在此刻越發(fā)濃郁了。
渚煙與他相對而笑,笑容燦爛,有如夏花,只是當(dāng)吳鋒瞧向她眼睛時,她卻仿佛害羞也似,輕輕避開吳鋒的眼神。
吳鋒素來感覺渚煙本不是如此怕羞的女孩兒,但是如今也無暇多想。
……
兩人交心相談,說了許多瑣事,渚煙忽地道:“吳鋒哥哥,最近我也想練練字,你的筆跡能借幾幅給我回去觀摩嗎?”
吳鋒道:“自然沒問題,自己選罷。若有疑難,再過來找我切磋便是,我去你那邊也成?!?
渚煙面露喜色道:“好啊好啊?!北阍谀且欢炎痔?,細細挑選起來。
揀選了四幅,渚煙又道:“能再找些你更早些時候?qū)懙淖纸o我瞧瞧嗎?”
吳鋒笑著將自己的楷體舊作也都清了出來,渚煙又找了幾幅,打包收好,道:“謝謝你啦,吳鋒哥哥,回去了人家一定會努力練字的……”
渚煙如今修為高于自己,但卻以書法來稱贊于他,并表露出師法之意,哪怕只是面子工夫,想要安慰他,但能做得如此細致耐心,也讓吳鋒不由為之感動。
卻見渚煙突然在他手腕上輕輕捏了下,玉指溫軟,登時讓吳鋒心頭一跳,卻聽渚煙柔聲道:“其實想要從
養(yǎng)氣境突破到煅骨境,也是有特殊的技巧和竅門的,你修行的東辰劍法雖然和一般武學(xué)法門不同,卻一定會有相通之處。我對此,最近有了點前人未發(fā)的特殊感悟,本來想今天和你討論一番的,只是這事情頗為復(fù)雜,一時半會分說不清楚。你若不怪我托大的話,三天后的午夜,你我在抱月軒旁的花叢后見面,趁著新月初升,就讓水天借月亮為喻,來和吳鋒哥哥你來細究一番這武學(xué)突破之理,如何?”
吳鋒如今雖然只是十三歲,且常年醉心武學(xué),但對于男女之間的情事,卻也有懵懂了解,此刻聽見花月兩個字,又看見渚煙說完此話,俏臉立時微紅,不由剎那間明白了什么,心跳也跟著加快起來。
他抿了抿唇,重重點了點頭。
“那么……”渚煙含羞一笑:“三日之后,月上中天,不見不散哦?!?
吳鋒送她出門,兩人揮手告別,渚煙青絲舞動,轉(zhuǎn)身而去,在屋內(nèi)留下一片香風(fēng),特異的香氣加上秋日上午的燦爛陽光,讓吳鋒的鼻尖都微微有些發(fā)癢。
吳鋒迎著日光,望著她的背影,好一會,方才回到房中,將仍然停留在外邊的幾道敵意目光關(guān)在了門外。能盯著這么久,吳鋒著實佩服這幾條狼的耐力。
然而,想起和渚煙的約定,饒是他向來心性堅韌,但畢竟少年情懷,也不由心間迷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