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云姑娘,我還有一事想問。”吳鋒道。
“問吧。”云海嵐的聲音淡淡從棺內傳出。
“你身上的死氣,并不像真正的活死人那樣強烈,而且云姑娘思維清晰,吐詞清楚,這也和只有部分神智的活死人不同。”
“不錯。哪怕是有陣法提供能量,來替代鮮血的作用,但因為并沒有鮮血的效用,這四十年來,我不但修為會流失,形體也該變得灰白枯槁,最后破碎湮滅,從肉體到靈魂,全都化為楊麒的福報,成為他氣運的給養。然而,這座大墓附近,卻是有一個奇異的能量源,有源源不斷的生機,被陣法吸入其中。因此,我雖然在這四十年間,損失了修為,更被陣法鎮壓得動彈不得,每隔一段時間,就因為成為活死人而全身痛苦,形體卻沒有朽壞,清醒的時候更能夠透過陣法的力量,聽見這大墓內的每一絲聲音。”
吳鋒聽她說聽見了之前發生的全部對話,不由暗暗吃驚,云海嵐卻是輕笑起來:“你對那兩人撒謊說我是你姨娘,這樣占便宜的話倒是說得出口,也不想想人家比你早出生多少年呢?”
這句話陰冷全無,說得極為柔膩婉轉,如絲如綿,聽在吳鋒耳朵里,頓時微微臉上發紅,他畢竟還是個十三歲的半大孩子,經不起調笑,不由一下說不出話。
云海嵐雖然在棺中看不見他臉色,但聽他不回話,也猜到這小子是害羞了,不由心頭得意,之前在詞鋒上沒占到半點上風,挑弄他一句,他就尷尬了,畢竟還是個毛頭小子。
“好了,不管怎么說,欠你一次極大的人情,我還沒問你名字呢。”云海嵐道。
“吳鋒,口天吳,金邊鋒。”吳鋒說出名字后,又簡短地做了解釋。
“有趣,你父母給你起這名字,究竟是想讓你重劍無鋒,還是鋒芒畢露呢?”
“鋒芒待時而發吧。”吳鋒恢復了鎮定,淡淡道。
“現在你很能控制自己的鋒芒,只是鋒芒斂藏太久,也容易生銹,信奉隱忍的人,常常到了需要輕狂的時候,卻剽悍不起來。”云海嵐道:“你說要待時而發,可想好自己未來應該做什么了嗎?”
“路在腳下。”吳鋒回避了問題,按照父親的想法,自然是推翻修真者的統治,恢復武者之治,然而云海嵐和他不過剛剛認識,他怎么能對她推心置腹,說出心底的私密?
“果然有些想法嘛。”云海嵐道:“你現在急需實力,然而,這墓中之物,你現在還不能取用。我帶出了這座白玉槨,但陣法并未完全破壞,楊麒還不會發覺,如果你動了主墓室中的珍寶,就極有可能使得陣法完全崩壞,驚動楊麒,使他出來調查,那時候,不光是你,你的門派都可能有麻大煩——你如今是入寶山空手而回,只是平白救了我,可有后悔么?”
“憑本心行事,自然心念通達。何況我本來的目的,就是突破到煅骨,如今也奪了那西極淫徒恩萊科的氣運,實現了我這一夜的目標,怎么能說無所得空手而回?此外,既然我的鮮血只需少許,就能滿足云姑娘的需求,那么每個月云姑娘都可以來找我取血,希望不要濫殺無辜。”吳鋒聲色沉靜,道。
“不想空手的話,就把這具棺材搬回去吧。”云海嵐又如同銀鈴一樣笑起來,那幽幽的聲音,卻是讓吳鋒耳根有點發熱。
只見白玉棺綻放出清冷的光芒,急速地縮小,很快變得只有手掌一半大小。
“我現在修為急劇減退,不能再御物飛行,只能用縮形術將這白玉棺縮小。不過你既然愿意提供鮮血,那我可是黏著你了。我得了生機供應,并不算完全變成活死人,如果長期依靠你的天陽之血調理治療,還真可能會有完全恢復生機的一天呢。”
吳鋒走上前去,將那白玉棺拾起:“能幫云姑娘解除痛楚,萬分樂意。”
“我回報不了你什么,不過,今后的十年內,如果我沒有什么要事,會在你身邊保護你。這座白玉棺已經被我煉化成法寶,哪怕是白天,我的力量,也可以從其中傳出來。”云海嵐的聲音又轉作恬淡冰冷,道。
聽了這話,吳鋒卻是感覺受了羞辱一般,聲音突然提高了一個音調!
“云姑娘,我不是迂腐之徒,不會完全固執地堅持施恩不圖報。你如果有秘笈、寶劍之類,愿意贈我,我也會高興笑納。但男子漢大丈夫在這世間,生死有命,只有靠著自己的力量,沖過一道道死關,才能真正得到精進,接近人生的終極境界,倘若靠一個女子保護,我吳鋒顏面何存?”
“今日,我立言在此。吳鋒不需要云姑娘你保護,而且,五年之內,你一定有需要我保護的那一天!”
吳鋒字字如同金石,擲地有聲。
“喲,年紀小,傲氣可不小。終究是小孩子嘛,胡吹大氣,既然你要立這個五年之約,那我就等五年試試看嘍?”云海嵐的聲音,帶著一股慵懶:“女人未必不如男人,大男子主義,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吳鋒笑了笑,沒有繼續答話,將白玉棺藏在腰間,沿著小路潛回忘憂谷,回到自己的居處之中。
他把白玉棺放在里間,擺在書桌上的硯臺旁,只見白玉棺精巧玲瓏,現在竟是比硯臺還小不少,不由暗想到云海嵐這樣一個大美女縮小到掌心長短,該是怎么樣的精致模樣。
一夜苦戰,吳鋒也感到疲憊了,他解去外衣,躺倒在床上,休息了半個時辰,走到門外,將食盒取了進來。
吳鋒雖然失去了精英弟子的身份,但畢竟是前長老之子,仍然有特權。本來他可以申請一名仆人專門照顧自己起居,但吳鋒不喜歡被人干預生活,因此只讓谷內的膳房每到早晚送飯過來。
武者修行極其重視時間的利用,不愿浪費時間。因此大部分武者都選擇了一天只吃早晚二餐,中午若要休息,也是空腹而眠,如此對身體也有益。
吳鋒快速吃干凈飯菜,將米粒掃得丁點不剩,而后將碗筷洗得干干凈凈,放回門外,等送飯的人晚上來取,又寫了張字條:明晚起,每夜加送一份溫性精制藥膳,開銷自吾每月例銀扣取。
字條寫得一絲不茍,吳鋒向來認為,不管是何時,需要寫字,都是練字的機會。
當然他可不會覺得自己隨便寫的一句話,就值得別人當做墨寶珍藏。曾經有個妄人喝醉酒了寫了個帖子,讓自己家中婢女把雞湯喝了,醒酒后感覺這字帖實在是天人之作,邀了一班文壇騷友瘋狂吹捧,結果淪為笑料,那人倒是因此而成名。
剛突破到煅骨境,吳鋒急需鞏固修為,因此吃過飯之后,立刻又關好門,登上后山,開始練劍。
練劍之后,他便坐在后山高崖上白石上,默思感悟。
秋意更濃了,寒氣侵入他的軀體,他卻全然不覺。然而,這寒意,其實也是天地元氣的一部分。
當他默思完畢,感覺自己氣基穩固,被云海嵐吸走的血氣,也已經恢復些許,抬眼望時,太陽早已下山,明月微微升起。
吳鋒回到住處,發現棺材已經放大,擱在自己房中,棺蓋被打開,云海嵐卻不在里面,想來是這么些年憋得太狠,晚上一到,便出去散心或者修煉去了。
云海嵐死于楊麒之手時,修為絕對遠在玄色、玄雨兩真人之上,現在哪怕修為損失大半,想來也不會輕易被忘憂谷的弟子發現。
裝飯菜的食盒是用特殊的保溫木料所制,送來后又是放在門外掛著的避風木箱當中,但吳鋒回來得太遲,飯菜也有些冷了,吳鋒倒不挑剔,吃過飯,走進儲藏室,翻箱倒柜,扒拉出一塊紅色的物體。
他將紅色物體放在門外的石磨上,用鐵錘將它擊碎,然后收拾攏了放進布袋,回到屋內,又走進了儲藏間。
當云海嵐如同一道魅影,自窗口進入吳鋒的住處時,她看到的是這樣的情形。
白玉棺內,被吳鋒鋪上了數層厚厚的蘇繡緞面錦被,被子是深藍色,清新優美,與云海嵐衣服的顏色一致。被子鋪得平平整整,被角也掖得整整齊齊。
吳鋒正將一個枕頭用針線縫口,從開口處,可以看到,在其中的木棉枕芯中,塞了幾塊明紅色,透著濃濃暖意的物體,正是產自火山的暖玉。
這種玉料,生于火山熔巖之中,吸收火山精氣熱力,可以散發百年而不竭,因為不但罕見,而且采取極為危險,難于取得,所以是極其名貴的珍寶。
而吳鋒卻將一塊完整的暖玉擊碎了,填在枕頭里面。
看見云海嵐回來,吳鋒抬了抬眼,而后又低下頭,將那個枕頭完全縫好,暖玉的光芒,依然透過柔軟的木棉芯,發射出來,照得枕頭都變成了淺淺的紅色。
“玉質輕寒,和你陰性的體質相照應,但睡在這玉棺中,終究太過陰冷,對你調養也不好。配上幾塊陽性的暖玉,陰陽調和,有利于康復。”
吳鋒的聲音平淡,毫無討好的意思,就像自己是出于本能,自然而然地要做這件事。對別人好,似乎是他的天性和本能。
云海嵐卻是身軀不經意地一顫。
她突然隱隱覺得,真的不能把這個十三歲的少年,當小孩子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