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秀兒神色微變,怎麼她的相貌劉捕快都認不出來,卻讓棺材仔給認了出來,這,這可不好辦了。
棺材仔瞧見左右還有三五病人,心下籌謀一番,改了口,“顧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其實棺材仔心裡想問的是,顧大人,你怎麼是個女孩兒家?棺材仔硬生生將這話憋了下去,只裝作熟識的模樣,“顧姑娘,我來給師傅抓藥的?!?
顧秀兒與陸植相視一眼,陸植面上也是驚奇神色,他那易容之術雖然比不得落花宗那個老妖怪,但是,怎麼竟然瞞不過棺材仔這麼個小少年?真是,老臉都丟盡了,若是讓落花宗那老妖怪知曉,非得笑破肚皮不可。
“棺材仔,你隨老夫到後院兒來?!?
棺材仔愣了愣,放下手中與飛廉爭執的藥包,跟著陸植進了後院兒。顧秀兒見左右無人,也跟著去了。棺材仔偷偷覷著顧秀兒,只道這小姑娘不知裝的什麼心思,誰借了她的膽子,竟然敢冒充朝廷命官,那可是殺頭的罪過,不過念在這姑娘心善,他咬了咬牙,斷言道,“顧家姑娘,我不會把你這事兒說出去的。”
顧秀兒見他一副下定了決心的模樣,不禁帶了些許動容,“棺材仔,你是怎麼將我認出來的?”
棺材仔沒想到她一開口,不是辯駁,不是解釋,而是問自個兒是怎麼認出她的,棺材仔搔了搔後腦勺,望著顧秀兒白淨的面頰神色微赧,一旁的陸植也是急了,“你快說,你怎麼將她認出來的?”
“我在義莊生活了十數年,自四歲起,師傅便將給死人化妝整容的活計交付給了我。這人生在世,有許多臉面,譬如有婦人喜愛塗脂抹粉,若是塗抹的重了。便是再醜陋的面容,也可掩蓋的住。又有奇人通曉那易容之術,以一特殊凝膠材料製成面具,覆在臉上,這無論是化妝之技,還是易容之術,不過都是將一張本不屬於本家的臉硬是扣在面上。大夫不知,這人生面向如何,從他的骨骼關節便可觀一二,我雖然尚未達到觀骨知相的本事。但是從尋常人的骨骼輪廓便可推知。其相貌如何。姑娘初易容時,與本身相貌差別不大,是故我才能認的出來。若是姑娘化作老嫗釣叟,我沒瞧見過你本來的容貌。那也是認不出的?!?
棺材仔頓了頓,又補充道,“姑娘先前易容之時,是化作與你年紀相當的少年,小的方纔沒認出來。若是姑娘以稚齡化作老婦,那我敢擔保,必是瞞不過我這雙眼睛?!?
陸植在一旁,聽了棺材仔一席話,捻鬚道?!昂煤煤茫 彼笮ζ饋?,“好個觀骨之術!”
易容駐顏妙法,分爲兩支。一支就是流於鄭國的落花宗,另一隻便是這回春堂。這兩派數百年來,暗中爭鬥。近幾年,回春堂因爲丟了祖師的金花駐顏丸,方漸漸見了頹勢。陸植一聽這棺材仔一語道破那易容本相,可藉由觀骨破解,不禁心頭大悅,總是勝過那老妖怪一成了。
“你當真是觀察入微,我沒有看錯人?!?
棺材仔猛的擡頭,這姑娘被自己識破,不禁沒有動怒,也沒有辯解,反是很高興的模樣,是個什麼道理?
見四下無人,顧秀兒坦誠道,“棺材仔,本官可不是冒充朝廷命官,我這九品典農一職,是因爲向聖上覲言除吏治貪腐,聖上於御花園美人嶺上親口許諾我的。”
自從跟了這顧大人做事,棺材仔對他的話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他這麼說,棺材仔很是相信。他眼珠子一轉,立刻改了口,“大人,是不是聖上覺著您是女兒家,在官場多有不便,擔心生出嫌隙,方讓您易容改裝的?”
顧秀兒點點頭。棺材仔放了心,幸得剛纔自己有眼力見兒,若是當衆拆穿了顧秀兒女扮男裝的事兒,那豈不是……他縮了縮脖子,幸好幸好,自己項上這顆腦袋,說不出多聰明絕頂,也不至於忒傻。
“大人……那結果今日便可出來了。”
結果?若是那葉氏那般好對付,周氏怎麼會上了她的套兒。顧秀兒交付給孟仲垣的辦法,不過是個激將之法。
果不其然,縣衙第一次派去的衙差回來覆命,說那潘家的夫人試過鞋子,並不合腳。孟仲垣左思右想,這顧秀兒若是沒有把握,絕不會無緣無故耍弄他尋開心,如此看來,必是這衙差一行,出了什麼差錯。果然,他詳細問起細節,才知,衙差門到了潘府,那大夫人說,自己換鞋是可以,但是她一個深閨婦人,怎麼能隨意讓男人看他換鞋,就支了屏風在後頭,待那穿著鞋的腳一伸出來,衙役們面面相覷,這鞋子大了可不是一點點。
第二次,孟仲垣想了想,決定親自去瞧瞧。他一個縣令,讓人家個婦道人家當衆換鞋,說來是有些不妥。
可是爲了破案,什麼不妥他也得忍受下去。
一衆車馬浩浩蕩蕩,就要去潘家拿人。尚未進府,就讓潘家老太爺親自迎了出來,一聽說是尋自己兒媳,這老太爺的臉色似打翻了五味瓶子,支支吾吾道,“老夫那兒媳……她……她”
孟仲垣恐生有變,暗示柳西制住老太爺,直接闖了進去。誰料,跟著衙差來到那裡間,只見葉氏攢著眉頭,正躬身打罵一個丫鬟。她足上捆了一圈白色紗布,仍可見血液汨汨流出,好不瘮人,葉氏瞧見孟仲垣,臉上帶了三分笑,卻襯得她一雙嬌美容顏,古怪不已。
“夫人這是做什麼?”
那丫鬟已經皮開肉綻,被打的渾渾噩噩,只伏在地上,連連求饒,“夫人饒了蓮香,夫人饒了蓮香……”
孟仲垣心下不忍,“潘夫人不必如此?!?
葉氏嘴邊綻開一個殘忍笑意,“大人來的不巧,這丫頭給妾身洗腳的時候,拿了滾燙的銅盆來,燙的我一雙腳腫大起泡,如今那些血泡讓大夫給挑了,妾身一雙腳恐怕落了殘疾,不能起身迎送大人。請大人恕罪……”
孟仲垣神色一黯,瞧了柳西一眼,二人心中都道,早不受傷,晚不受傷,偏偏我們第二次來的時候,你受了傷,你說你與這案子沒有關係,那可沒人會信,可是她足上有傷,便不好試穿鞋子。這無憑無據,便將人鎖了回去,實在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孟仲垣無法,低頭與阿星附耳兩句,小廝便轉頭出去了。孟仲垣回身,笑道,“早聞潘翁熱情好客,府上的嶺州牡丹是本地絕色,如今春暖花開,本官特地攜了手下人來此賞花,又聞說潘家葉氏乃是種花好手,本官本想著尋夫人問問這牡丹種花之術,可惜夫人傷了腿腳?!?
他一副惋惜神色,若是葉氏不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非得以爲這少年縣令,今天只是來潘府賞花未遂的。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相請不如偶遇,大人既然到了,便由老夫領著大人四處瞧瞧,府上最近新植了一株繡球牡丹,花瓣緊湊似球,小兒給它起名赤龍金鱗。”
“喔?那本官倒要開開眼界,潘翁,請……”
孟仲垣腳下跟著潘老天爺瞎轉悠,停在一處別院前頭。這青州之地,富戶很多,然而像潘家這樣有財有勢的卻不多,趙家的別院雖大,但趙舉人有功名而無官身,那府上的一應用具,便不可逾矩。無論如何豪奢,這底蘊還是差了一層。
潘家不同,潘家不但有‘廣昌隆’這百年糧號,潘老太爺名叫潘恭行,他上頭有三個哥哥,潘恭謹,潘恭言,潘恭慎。
除了這三哥潘恭慎英年早逝,其餘兩位,都在京中擔任要職。所以,潘家在松陽府,幾乎是橫著走的。
這別院修葺在一衆牡丹花從裡頭,別院前頭,有一小小的八角涼亭,雖然沒人,一個石桌在中間,周遭圍了四個石凳。又支了架古琴在旁側,古琴前頭,還擺了果盤糕點,金絲蜜棗,山藥枇杷,燈籠金桔,鹽津葡萄四樣,很是講究。
孟仲垣擡頭一看,是塊金漆硃筆的匾額,上書‘賞芳閣’四字,落款,“小鐘山人”。
孟仲垣心中一凜,面色卻不變,只裝作不解問詢道,“潘翁,這匾額題字筆力雄渾蒼勁,孟某不才,敢問這‘小鐘山人’是何方神聖?”
潘恭行捻鬚笑道,“大人十三歲中舉,已是咱大雍奇聞。犬子有良不才,三十多了還沒個功名傍身,倒也喜愛讀書弄樂,‘小鐘山人’,便是犬子的號?!?
“不知潘公子現在何處?孟某也想結交一番。”
潘老太爺面露難色,解釋道,“犬子進省城巡查店面,需得月底才能回來。若是他回來了,老夫必然囑咐他略備薄禮,到府上去拜見大人。”
孟仲垣正低頭尋思這潘有良與那死屍嘴裡的玉印不謀而合,忽然見阿星跑了過來。“潘翁,本官對這牡丹一竅不通,雖然有些魯莽,不過還是想請府上大夫人,爲本官講解一番這種植妙術,也好叫我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