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官員莫名橫死的消息,引得西京百官人人自危,然縱是加強了警戒,隔三差五,猶有橫死的官吏出現。直到太極殿下百官上朝,皇帝直覺百官消減了兩成,京官曆來比地方官大上兩級,死一個人,吏部也無法立刻找到個蘿蔔填坑,如此下來,刑部,戶部,吏部……三省六部之中,人手已是不足。便是孟固所在的大理寺,如今謄錄案宗的主簿亦是死了一個,有時候還需得他自己動手。
這些人雖是橫死,卻看上去半點干係都沒有。彷彿每個人的死因,都合理無比。縱是大理寺並刑部的幾位要員,想破了頭,也沒瞧出有什麼端倪來。孟固只得將此事暫且放下,如此到了第二年冬末初春的時候,西京官員橫死的人數便少了起來,如果說此事是外力所爲,那恐怕這個兇徒,沒準兒是在冬末春初的時候,因什麼緣故,離開了西京。
孟固鬆了一口氣,地方長官卻頭疼起來。自西京城中,刑部侍郎叢如海頭一個死在瞭望月樓花娘的榻上,接二連三的官吏橫死風波,從西京傳到了地方中去。梁州,滁州,劉柳二州……凡是大雍州郡,每隔數日吏部便能收到任上官吏橫死的消息,在秀兒出任青州掌農半年之後,春耕之時,她正兀自在田壠上視察,卻忽然瞧見不遠處停了一輛黃梨木的馬車。
這馬車她眼熟的很,這趕車的小廝她也認得。聯繫起九斤近日來收集的消息,秀兒心中也曉得此間時常有官吏被殺,想來那兇徒沒有找上她。反讓孟固先行找上了她。
秀兒撣了撣鞋上的塵土,將手裡的狗尾巴草丟到了田埂裡頭,她組織了幾個勞力在朝廷分配給掌農的田畝上試驗從新鄭採買來的棉花種子,據說這種棉花在新鄭乃是主要的作物之一。比大雍本地的生的顆大飽滿,少蟲蠹。
大雍僅有潁州產桑麻棉綢。其餘州郡,幾乎種不出什麼經濟作物,百姓多以糧食或者放牧爲主業。
“不知孟大人今次來此,會否爲了坊間所傳的怪俠一事。”
這官員死的越來越多,有一個消息便不脛而走,也不知是誰編排出來的。都道。但凡枉法貪賄的官吏,都在一位民間俠士的名單上頭,他一個一個殺掉這些人,肅清大雍官場,還百姓一個清明的世間。話雖如此。然版本衆多,亦說是有個被朝廷罷黜的武官心存忿恨,方殺人泄憤。
如此的故事,九斤能連講三天三夜不帶重樣兒的。
孟固掀了車簾,見面前這個十一歲的少年比初見時出落得身長了一些,依舊是眉目如畫,進退得據的模樣,卻少了些少年特有的朝氣。甚或連凡人的煙火氣都少。
“晌午便到了青州,在掌農府聽聞顧大人下田了,老夫等不及。便直接喊阿星帶我過來轉轉。”
趕車的人正是孟仲垣的貼身跟班兒,阿星。這孟固從西京出發,輾轉數日,終是到了青州府,卻來不見本地郡守,而是徑直奔向了知府衙門。得知秀兒近日來都在青州城邊的田畝上試驗種子,便硬是扯了阿星帶路。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見到秀兒,他反而不急了。等著她與幾名勞力說話,指揮那幾人耕種之法,又撒了些奇怪的藥水在田畝之上,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才讓長隨將秀兒叫來。
“大人說的不錯……這事兒確實急不來的。”
“不用老夫說,你已是曉得我此行爲何……若不是仲垣信中提及你辦案如神……我也不會想到你,這回真是……羣臣無策。”
孟固下了馬車,一老一小並肩往內城走去。秀兒身邊跟著丫頭春笙,她一面將淨手的白布遞給秀兒,一面瞧著孟固焦灼的模樣嗤嗤發笑。
“你這丫頭!笑什麼……”
春笙跟著秀兒數月,見過她與男子同出同進,同飲同樂,膽子亦是大了一些。這孟固雖然是她原先的主人,此番卻是不懼,“春笙在大人府上十數載,從來大人有急事都是眉頭皺成個川字……如今大人的眉頭皺成了個一字,想必是急得不行了。”
孟固沒生氣,反而乾乾的笑了兩聲,“你這丫頭說的不錯……這事兒讓老夫連月來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此番借了省親的緣故得了半月的假……方來青州瞧瞧侄兒,與……顧大人。”
孟固隨秀兒走在田埂上頭,有些不便,一身長袍亦是沾了灰。“老夫膝下無子……大哥早先說過將仲垣過繼給我……他也算老夫半個兒子了。”
春笙涼涼的嘆了口氣,春寒料峭,一口熱氣呼出去,化作白煙飄進了風裡。
“孟大人……聽說這第一個死的,是刑部侍郎叢如海。”
孟固聽見她沒扯別的,反是關心案情,便順水推舟道,“卻是,那日我也在場……刑部姓叢的,只他叢如海一個……聖上行節儉令的時候,他也敢去那風月場所……也合該死了。”
“聽說這位叢大人,十分不同尋常。”
孟固想了想,捻鬚道,“無甚不尋常的,不過仗著他外公是鎮國公的親隨罷了,方謀了這個職位……”
秀兒搖了搖頭,“聽說這位叢大人,生的極胖。”
孟固想了想,忽然那叢如海那死去的胖臉浮現在他腦海裡頭,他旋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確實……不過,這與案情有關嗎?”
秀兒淨了手,彎腰將足下一雙鞋子換了下來。孟固見他所穿的靴子與衆不同,不急著想案情,反是問道,“你這靴子是什麼制的?”
秀兒笑了笑,讓春笙答話,她便唧唧喳喳個沒完,“大人,這是我家大人拿油傘傘面兒做的……去到水田裡頭,鞋子方不會溼,還暖和的很……”
“這倒是聰明……”
秀兒直起身,望向不遠處的青州城門,“自去歲臘月初六以來,西京,梁州,劉州,衢州……各地,死去的官吏共八十二人,除卻一箇舊病纏身本就該去的,合共八十一人。往歲,這六個月非正常死亡的官吏,頂多十數人而已,如今翻了八倍,若說不繫人爲,大人信嗎?”
“不信。”孟固立刻道。
“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