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月前,顧大牛家的外牆還是凋敝不堪。如今不光修葺一新,裡外牆根下還種了一攏攏的勤娘子,攀附在黃泥牆上,生機(jī)盎然。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勤娘子,便知周氏是個仔細(xì)的,將花草侍弄的很好,哪是會想不開去尋死的。
幾人並未進(jìn)去,先瞧見那門前花藤下面,有一個男子身影,鬼鬼祟祟。顧秀兒朝身後劉氏兄弟使了個眼色,劉河上前一步,那男子回身瞧見劉河一身緇衣,知道這是衙門捕快,心道不好,扭身就想走。
“唉!”劉河張口喚住這男子,卻不料,那男子聽見捕快喊他,腳下飛也似的,拔腿就跑。劉河唾了一口,追了上去,“他奶奶個熊!”
見劉河去追那男子,劉江上前一步,替顧秀兒將大門打開了。這幾日天天下雨,空氣中還有股青草香氣。院中已經(jīng)讓人踩踏的不成樣子,根本無從查起。幸得那六嬸發(fā)現(xiàn)屍體後,捕快將屋裡保護(hù)住了,不然,就算來勘驗現(xiàn)場,那也是白來。
周氏是個利索娘子,從鎮(zhèn)上搬回來後,不但修葺了房屋,還將屋裡收拾的整整齊齊,置辦了許多傢伙事兒,看著是要長住的模樣。
劉江跨步就想進(jìn)屋,卻讓顧秀兒攔了下來,他不明所以,“大人?”
只見顧秀兒隨身揹著一個面袋,前後兩個布口袋,掛在肩上,她從口袋裡取出兩副小的布口袋,一副交給劉江,另一副拿在手中。“你將這套鞋穿上。”
套鞋?劉江愣了愣,見顧秀兒將那口袋往腳上套,兩邊線繩一拉,這套鞋便緊緊綁在了腳脖子上。劉江有樣學(xué)樣,心裡卻不大樂意,這御筆欽賜的大人就是麻煩事兒多。
這顧村大多數(shù)的房舍格局都是相似的。兩人從大門進(jìn)來,便直接進(jìn)了竈間,顧玉兒伸手把米缸上的蓋子揪了起來。這周氏吃的倒是不錯,整整一缸的白米。她雙眼四盼,見竈上放了一個小缸,裡頭是些泡發(fā)的紅豆,因著泡的時間久了,一個個都發(fā)脹,裡頭的水,也給染了個通紅。
“她都備好了第二日的膳食,怎麼會突然上吊!?”
紅豆不論烹煮,都要事先泡過些纔好。不然費火不說。也不容易煮的軟爛。
劉江正低頭琢磨著大人話中的深意。只聽見劉河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立在院中,一手擒住那落跑的男子押赴著過來。“大人,人捉住了。”
這男子生的中等身材。尋常身高。一身粗布麻衣,瞧著樣貌普通,無甚特別的。“你是何人?因何在這命案現(xiàn)場鬼鬼祟祟?”
劉河手下施力,擰住了男子一條胳膊,威嚇道,“大人問話,還不快說!”
男子見逃脫不成,臉色嚇得煞白,“小的小的崔九。是這家家主的表兄。俺晌午送二舅過來,便尋思著來這兒瞧瞧。”
顧秀兒仔細(xì)打量著這個男子,看的他心中發(fā)毛。“瞧什麼?”
“大人,那死的可是俺兄弟媳婦!”
“既是如此,方纔劉捕快喊你停下。你跑什麼?”
崔九眼珠子一轉(zhuǎn),“這……小的一個平頭百姓,見著衙門自然要繞著道走……”
“既然周氏是你兄弟媳婦兒,你知道她死了,不是去縣北義莊瞧她,反是來這兇案現(xiàn)場,是個什麼道理?”
這人雖是獵戶,但瞧那嚇得面如土色的孬樣兒,劉河恨不得踹他一腳。
崔九啞口無言,若是將此行目的說出來,他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zāi)。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早知也不屁顛顛把二舅送回來了。心裡後悔,他個大男人,竟嗚嗚哭了起來。
顧秀兒皺眉道,“若是本官所料不錯,你此行,是想將這家中值錢的物什順回去吧。”
顧秀兒一語中的,崔九隻得認(rèn)栽,劉河見狀,抽身搜查一番,果然從這崔九身上,摸出了好幾樣值錢的首飾。
“大人!”劉河將手中的銀簪銀環(huán)遞給顧秀兒,心中畫了魂兒,這小大人莫不是有天眼,怎麼知道崔九偷了周氏的東西?
顧秀兒掂了掂手中的幾樣?xùn)|西,這銀簪上頭磨損的稍厲害些,想來是周氏經(jīng)常用的物件兒。周氏自顧大牛死後,前後招惹了不少風(fēng)流債,藏的私房也足夠她一輩子衣食無憂了,難怪這崔九動起了歪心思。顧秀兒心思一轉(zhuǎn),怒目道,“前日裡,你來此處偷盜,讓起夜的周氏發(fā)現(xiàn),便勒死了她,佯裝成上吊假象!?可是如此?”
偷盜不過杖刑三十,罰銀十兩。若是殺人,那性質(zhì)可就大不一樣了。崔九嚇得連哭都不敢哭,用力掙扎著擺脫劉河的束縛,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小人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殺人啊!”
他連連叩首,顧秀兒神色未動,“你先起來,一個大老爺們兒,哭哭啼啼算個什麼事兒!”
誰料,崔九仍是叩首不起。劉河見狀,心中膈應(yīng),上去便想將這膽小獵戶給撥拉起來,誰料,這漢子雙眼一翻,竟是嚇暈了過去。劉河濃眉一皺,“怎麼這般腥臭!”往下一看,原是這獵戶嚇得尿了褲子。
顧秀兒扶額,“劉捕快,你將他弄醒送回衙門,他只是偷盜之罪,人……並不是他殺的。”
劉氏兄弟面面相覷,不知這顧大人怎麼三言兩語,便將崔九摘了出去。顧秀兒見這兄弟兩個神色不解,頓了頓,解釋道,“此人乃是無膽鼠輩,本就沒那殺人越貨的膽子。就算他是殺了周氏滅口,瞧他這熊樣,也斷斷不敢殺人過後,再來此地偷盜東西。”
劉河走後,顧秀兒與劉江又進(jìn)了屋舍裡頭,仔細(xì)查驗起來。
“大人,先頭兒咱們兄弟都查過了,啥也沒有。”
劉江隨著顧秀兒的腳步,二人一同進(jìn)了周氏吊死的那間房。樑上還垂著一根細(xì)細(xì)的麻繩,上面隱約有斑駁血跡,顧秀兒仰首,同劉江道,“劉大捕快,你個子高,去到樑上,給本官瞧瞧,可有疑點?”
劉江本不樂意,可畢竟這娃娃是朝廷命官,他伸手矯健,從窗上攀援而上,便坐到了房樑上頭。“大人,這樑上都是灰啊……”
樑上的灰蹭的劉江一褲子都是,“大人,除了灰,啥也沒有了!”
“劉捕快,你將那麻繩取下來。”
顧秀兒又從身上掛著的布口袋裡,取出一副手套來,她仔細(xì)瞧了瞧這麻繩,打成了一個活釦兒,人一旦掙扎,反而是扎的更緊,想來周氏死前,用雙手緊緊摳住了脖頸間的繩索,但終是被活活勒死了。
顧秀兒在屋裡踱著步子,地上的腳印頗多,雖然衙役們保護(hù)了現(xiàn)場,可在場的捕快加起來也有數(shù)十人,前日又下過雨,地上盡是泥痕。
此間正是春季,許多人家都將竈間與東屋之間的棉絮簾子撤了下去,顧秀兒注意到,這周氏家中,兩屋之間,沒有任何阻礙,想是冬天的簾子換下去了,春夏的還沒有掛上來。
東屋不大,炕牀後頭是一面牆,牆上是個窗戶,這窗戶並不是密不透風(fēng)的,勉強(qiáng)糊了些窗戶紙也是多有破洞,窗戶從裡頭閂上了。透過底下的雕空刻紋,能瞅見屋內(nèi)的擺設(shè)。
顧秀兒仔細(xì)瞧著這窗戶,雕刻的是八仙過海的祥瑞圖文,底下的榫卯是死的,窗戶並不能打開。
顧秀兒數(shù)了數(shù),發(fā)現(xiàn)這八仙竟然少了一仙。右下角處,有個可容一個拳頭通過的空當(dāng)兒,隱約還有些木刺,想來缺少的那位仙人,是被掰壞了又沒補(bǔ)上。這仙人所缺之處,有個淺淺刮痕,顧秀兒拿手中麻繩比了比,痕跡十分相似。
她正來回比劃,只聽見許多腳步聲,說話聲,漸漸聚向此處。沒過多久,門前便聚攏了顧村一干父老。幸得門前兩名值班捕快幫著攔住了衆(zhòng)人。
顧村村長見院子裡有個矮小的身影,心道這莫不就是縣裡來的那位官員?他還想更進(jìn)一步去與這農(nóng)官交談幾句,卻讓兩個兇神惡煞的捕快給攔了下去。
“讓村長進(jìn)來。”
捕快放行,其他父老只緊盯著村長進(jìn)去的背影。
村長見了這農(nóng)官,不禁有些意外。心道這農(nóng)官怎的與繼宗家裡那三郎這般象,卻是半點兒也沒扯到顧秀兒身上。顧喜與顧秀兒本就是龍鳳胎,她又讓陸師傅易了容,任誰也不會錯認(rèn)她是顧秀兒,但是因著容貌變化不大,與顧喜,有八分相似。
“大人在上,受小老兒一拜。”
顧秀兒伸手?jǐn)r住了他,“翁無須多禮,說來本官也姓顧,咱們倒還是本家呢。”
村長見這大人隨和親切,心下放鬆了一些。“大人,老夫前來,是爲(wèi)那崔九說項的……他家中就這麼一個勞力,雖說有些小偷小摸的習(xí)慣,可是爲(wèi)人不壞。大人若是將他送官法辦,這孩子以後就毀了啊。”
村長言辭切切,就差沒跟崔九一樣聲淚俱下了。
“崔九如何裁決,自有孟大人做主。本官不過是農(nóng)吏,就這案子,還是孟大人交託本官協(xié)理。村長若是想說項,恐怕找錯了人。”
村長眉頭一攢,見這後生一點情理不通,只好轉(zhuǎn)了話頭兒,“大人,不知這周氏之死,可是有了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