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路面,高低起伏,她一手拎著盛魚片粥的飯盒,半高跟的靴子小心地踏在地面上,咚咚的,沉重如鼓。對她來說,已成了陌生的領地——從前,她幾乎每天,都會從這條路上走過,閉著眼睛也能摸進去。
而心裡,隨著目標的接近,越來越忐忑和怯懦。剛纔堅定的執念,就象晾在空氣裡一杯滾燙的茶,熱量一點一點褪去,她的勇氣,也在慢慢消減。
她來這裡,是對了,還是錯了?她不知道,只覺無形中,彷彿有隻手,在拖拽著她,不許往前走,不許再往前走了……她猶豫著,可是她的步子,還是躑躅前行,喬羽現在不好,不是好好的,她不能,就這麼丟下他不管。
她默默地數著一側的門牌號,20號……22號……24號……前面一點兒,就快到了。她停下腳步。
是不是太冒失了?就這樣直直地闖進來……等等媲!
她忽然按住了胸口,睜大了眼睛,她怎麼忘了,這裡的房子,已經不屬於喬家了。
那是在喬羽出國後不久,一天傍晚,她不知不覺的,從學校一路走來這裡,看著,看著,然後按開了30號院的門鈴,有個陌生男人走出來告訴她,喬家已經把這個四合院賣給他了……房子賣掉了,連個念相兒也沒有了,她傻乎乎的一個人蹲在門口,象只流浪貓一樣,一直到深夜,她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從此再也沒有來過丫。
她緊緊地,緊緊地揪住大衣的領子,遍體生寒。那天也是這麼個傍晚,這麼冷的天氣,她望著自己呼出的一團又一團白氣,心想著,結束了,真的是,該結束了。
這次呢,她,只是來尋他,尋他回家去,回到他的家人中去,一個人孤獨、絕望的滋味,她體會得太深刻了,她不忍心,也不能讓他那樣痛苦著。
可這回,他又失蹤了,故意的,狠心的,不讓別人找到他。
真傻,喬羽,這樣解決不了問題呀。
陳安再一次彷徨了,真的是,無處可尋了嗎?
她低頭看了看手錶,這個時間,她該坐在溫暖的屋子裡,身邊守著溫柔親切的鐘伯母……一股子愧意涌上來,她原本想著,早點兒找到喬羽,然後早點兒回到她應該回的地方去。
可兩邊,她沒法平衡,又捨不得放下任何一邊。
從包包裡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剛響了一下,立刻就有人接聽了。
“我是……”
“哎喲喂,安安啊,你可真是的,這都幾點了,怎麼還不到啊?”
陳安愣住了,是寶詩。穿越迷
“寶詩姐。”
寶詩在那頭痛快地笑著,一邊數落道:“快啦,還在磨蹭什麼呀,沈阿姨進進出出八趟啦,就是沒望見你的影兒……哎,你說你們倆人,也真有個意思,一個出了國,親媽媽過生日,就不能提前半天回來?還有你,這都什麼時候了?安安,我可告訴你啊,今兒個,可是你親婆婆的生日,一年就這麼一回,這年頭,都說婆媳難處、婆媳難處,你這馬上要給人家當兒媳婦了,還不趕緊的,好好表現表現……”
陳安本就愧疚,讓寶詩說的,更不好意思了,嘴也笨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就聽那頭鍾伯母嗔怪的聲音:“……你這丫頭,跟安安說的這叫什麼話???”
寶詩笑:“娘娘,我在向安安傳授身爲兒媳婦之道。”
鍾夫人看了看旁邊的霍濱川,濱川樂,夫人點了點寶詩額頭:“你婆婆虐待你啦?”說著,把電話聽筒接過去。
“沒有啦?!睂氃娦n濱川擠著眼睛,然後一張手,朝旁邊的果盤伸過去。
鍾夫人看到,一拍她手背。
“哎”一聲低呼:“娘娘,您可太偏心了,合著只讓喝水啊……”濱川趕緊一拉她,寶詩俏皮地吐吐舌頭,安靜了。
鍾夫人溫和地問:“安安,路上堵車嗎?”
陳安剛纔恍神了,那邊和樂融融、笑語連連的景象,不難想象出來,她真想著,一步跨回去……
“我……伯母,很抱歉,我這邊臨時有點兒事,今晚上,我恐怕……恐怕過不去了。”她艱難地吐出最後幾個字。
“哦。”鍾夫人一怔,頓了頓,又笑了,體貼地道:“沒關係,咱們娘倆兒哪天聚也成,有的是時間?!?
“可今天畢竟不一樣,是您的生日,我……萬分抱歉?!彼曇舻偷偷?,心裡難過,不是不難過,她這是,明知故犯。她太不懂事了。
鍾夫人反倒笑了,輕鬆地說:“只要心裡高興了,哪天都可以當生日過,是吧?”停了一下,又說,“不過安安啊,遇事千萬別急別慌,沒什麼大不了的,知道嗎?”她完全能體諒,這孩子大概是遇到什麼重要事情了,不然不能不來。
陳安聽了這話,鼻子一酸,差點掉淚:“我知道。伯母,改天我再過去看您?!?
“好。天黑了,你開車當心點。”
“嗯,謝謝伯母。”
她還沒來得及按掉掛機鍵,只聽寶詩在那邊嘟嚷道:“安安不來了?。俊蓖钢臉幼?。穿越迷
她心裡一慌,手一哆嗦,趕緊掛機,把手機塞回包裡。
大概也讓鍾伯母失望了吧,雖然鍾伯母嘴上不說什麼。
陳安在原地站了好久,冷冷的風吹過來,渾身都吹透了似的,凍得她一激靈,再擡眼一望,天黑了,眼前的路燈,不知何時已經亮了。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她幹嘛來了?
既然來了,總得試一試吧。
她稍事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後走到30號院門前,邁上兩步臺階……原來是老舊沉重的木門,現在換成了朱漆的鐵門,她深吸一口氣,那種奇妙的感覺又來了,她就是覺得,喬羽應該在。
她摁了門鈴。好久,裡面靜悄悄的。
難道沒有人嗎?
她又按了一下……還是沒人來開門。
第三次……大概真的是奢望吧。她搖頭,轉身下了臺階,大鐵門卻“吱呀”一聲,開了,陳安停住,急忙轉回身來。
昏黃的光線下,門內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完全被門楣遮在陰影裡,瞅不清眉眼,但那身形,那高度,總不會認錯的。她心裡一陣激動。“喬羽?!彼龔埩藦堊彀?,不知道自己喚出聲沒有。
那男子,還是定定地望著臺階下面的她。
她重新走上臺階,跨過門檻,他側了側身,讓開,她走進去。
他又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默默的,回身把大門闔上了,又是“吱呀”一聲,輕微的,象開門時一樣,但聽在陳安耳內,彷彿是很大一聲巨響,她心裡就是一哆嗦,鍾立維似笑非笑、半嗔半怒的臉,迅速在她眼前一晃。
她半晌沒敢動地方。
直到喬羽遠遠走到前面去了,她纔跟上去。
小小的庭院裡,那兩株老梅樹還在,蕭瑟的枝條,抖動在寒戰戰的冷風裡。
正房的客廳裡,燈光明亮,陳安一腳踏進去,卻感覺到屋子裡,似乎比外面還要低幾度,她的肩膀不由抖了一下,他就是這樣,在這裡待了三天嗎?
喬羽只瞥了她一眼,就從電視櫃上取過搖控器,“滴”一聲,暖風開了。他又取了杯子,從飲水機裡接了一杯熱水遞給她。
陳安這才把飯盒袋子放桌上,包包放在旁邊的木椅上,她手裡,必須要抓住點兒什麼,才能讓自己勉強鎮定。
她兩手捧著杯子,大眼睛在房內略一掃,好象有些空蕩蕩的,只有幾件大件物品,還擺在原先的地方。原來她記得,這屋子裡滿滿當當的,小零碎也多,都是伴隨他成長的一些玩具、書籍、日常用品什麼的,邊邊角角的,到處可見,如今,都去了哪裡呢?
她腦筋一轉,這房子曾經易過主,那麼,他是租來的?
“這房子……”她聲音乾澀。
他卻點了點,“安安,我知道你來過。”六年前,她肯定來過這裡,無論是緬懷,惆悵,亦或是傷感……他能想象到,就象他在國外一樣,也時時想起這裡、念起這裡,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只要他們一起去過的地方,統統的,成了他傷懷的地方。
他的嗓音同樣乾澀,但是更沙啞,“我回國後,又用高價買回來了,家裡人,並不知曉?!?
陳安點頭,到底是物是人非了,這些,都過去了。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走到他跟前,擡起頭,而他也看過來,他們的視線撞在一起。
陳安迎視著他,神情有些嚴肅:“你在這裡,待了三天?”
喬羽看著他的安安,嘴角扯了扯。
陳安心裡一痛,那麼這三天,他可是睡好了,吃好了?還是不吃不動,蜷縮了整整三天?她暗自觀察著他,距離上一次,也就一個禮拜的時間,他的臉明顯往裡縮了一圈,下巴上有青黑的鬍子茬兒。他一向是個整潔、注重儀表的人,現在看來,多少有些邋遢。
“你怎麼能這樣,你知道嗎,他們有多急?”
喬羽一抿脣,他們?這裡邊,可包括你,安安?不,他不能這樣自私,不能……
她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在撲簌簌地顫動。每次,他有話想說,可又說不出來時,他的睫毛就會顫個不停。她輕輕轉開眼。
“別這樣了,回去吧,你的表哥,很擔心你。至少,你該讓他們知道,你很好?!彼吐曊f。
他終於點了點頭:“我知道。”他知道,肯定是方中平告訴她關於他的事了。
她擰了擰好看的眉,“喬羽。”
他看著她。
“再難過的時候,你也熬過來了,何況這次呢?”她心裡,鈍鈍地疼著,她儘量讓語氣舒緩平靜。
喬羽也轉開了眼,看向窗外,可是眼眶酸脹,他剋制著,不讓自己顯出虛弱來。是,那麼困苦的關口,他熬過來了,可是,他卻失去了最愛的愛人。
“對不起,安安,讓你擔心了。我……我很慚愧?!?
她沒有再說話,她沒法再說什麼了,心裡很難過——她和他,似乎都在避著那樣一個話題,那是他們不能碰觸的禁忌。所以,他什麼都不說,不跟自己說,他自己扛著。
可是,喬羽,你扛得起來嗎?
她走到桌邊,看著那盒粥,早已涼了的魚片粥。她想了想,拿起來,出了正屋。
“安安。”他追到門口,陳安沒有應聲,他看到她輕車熟路走到西屋,那邊是廚房,很快,燈亮了。
他心裡,不知是欣慰還是擔憂,喜憂參半,又覺得,這樣不好,很不好,打心裡不希望她爲自己再做任何事情。
他不值得啊。
安安,我不值得。他把沉重的頭顱,貼在冰涼的門框上。
忽然悶悶的音樂響起來,他一驚,仔細辨別了一下,是從她包裡傳出來的,是她的手機在響。
他心裡,頓時也悶悶的,生出一股子銳痛。
她終究,是別人的了。
他緩緩朝西屋走來,步履沉重。
他站在門口朝裡一望,見安安正站在微波爐前,微波爐在運轉,而她,似乎在發呆,低垂著頭,一動不動,連他進來也不知道。
他愣住了,她此時,在想什麼,在想著誰?
是那個人?
他眼前有些發黑,他急忙一伸手,抓住門框,閉了閉眼睛,再睜開……
也許是他手忙腳亂帶出了動靜,陳安一回身,對他微微笑了笑:“很快的,馬上好,魚片粥?!?
幸好,她沒看出來……他暗自慶幸,可是眼前的暈眩在慢慢擴大,一***的,他努力睜大了眼睛,努力的,想回她一個微笑,可是,竟越來越瞧不清楚,她的身影在晃動,還是朝他走過來?他不知道。
他看不清楚,越發著急了。而他身體的力量,在一點一點抽走。
他只想著那悶悶的手機聲,於是他對著那個模糊的影子,大聲說:“安安,回去吧……”
他不知自己喊沒喊出來,人已經倒下去了。
“喬羽!”
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擡了擡手,他沒關係的,安安,回去吧……
~明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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