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

沈湛已然不是第一次來到蘇家了。第一次從段衍哪裡逃出去時她就被帶到了蘇家，正好在段家本家的相鄰地區，距離相差並不遠，但總還是差上一些時間的。

如她第一次所到那般，門口有幾名穿著黑衣服的大漢嚴格把關，見到沈湛下車，其中一名上前攔住沈湛，“您找誰？”

沈湛尚未開口，忽而聽到蘇家門口的傳呼機中的聲音，“這位是沈小姐，讓她進來。”

沈小姐？仿若已經被當家交代過一般，攔住沈湛的黑衣大漢立刻斂眉低頭，“抱歉，沈小姐，是我識人不清，沈小姐請進。”

緊著便有一個人走到沈湛面前，對著沈湛輕輕低頭，“沈小姐，請進，蘇琛先生已經等您很久了。”

這種畫面讓沈湛熟悉的很，細細想來，大抵第一次見到段衍的時候就是這種場景，有一個管家帶著，她每走上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直到看見坐在房間中間的段衍。

段衍在那時見到她時，究竟抱著怎樣的想法呢？

沈湛也無從得知了。

蘇家的庭院與段家本宅完全不同，甚至與段家別館也不盡相同，偌大一個地界上，卻是將各處規劃的乾淨整齊，甚至連兒童玩樂的地方都用專門的東西圈出來，場地分明，至少與沈湛所知道的蘇琛大不相同。

“沈小姐請從這邊走，大廳在這邊。”隨著前面帶路人的聲音，沈湛想了想，“上次……是不是也是你爲我帶的路？”

帶路人倒也沒有隱瞞，“我很高興沈小姐能夠將我認出來。”

大廳的門口正站在蘇琛一家人，蘇琛在中央，懷中抱著一個，他的另一手牽著蘇七，蘇七手底下還牽著一個小的。

“來，沈湛。”老遠見到沈湛走過來，蘇琛勾了勾脣角，準備搭話時，便見蘇七牽著的那個忽而脫離了蘇七，晃悠著就朝沈湛而去。

“嘟嘟……嘟嘟抱……”

小傢伙有著一張圓潤白嫩的臉，幾下就趴在了沈湛大腿上，仰頭睜著一雙大眼睛看沈湛，在她褲腿上咕噥，“嘟嘟……”

沈湛嘆息一聲，蹲下身去，蹭了蹭小傢伙的臉蛋，想起來第一次見這糰子時糰子還一問三不知，就是不知道現在這糰子能否回答她的問題。

“你會說話了麼？”

“嘟嘟。”

“你叫什麼名字？”

“嘟嘟。”

不是說小孩子學東西最快麼？怎麼時隔這麼長時間不見這個糰子還會這幅樣子？她無奈的笑笑，張開手臂小心翼翼的將穿著開襠褲的糰子抱起來，那糰子似乎很高興一般，哈哈大笑，還沒忘記把口水往她臉上蹭。

“嘟嘟……”

這一幕正巧被蘇七看在眼底，她幾步上前走到沈湛面前，目光沉靜，“這個孩子更粘他爸爸，大概因此對你從直覺上產生了好感。”

沈湛輕聲恩了一聲，孩子的天性就是如此。

“嘟嘟……”沈湛笑了一笑，在孩子的臉上小小的親了一口，小糰子簡直高興極了，伸著小手直接往沈湛的衣服上蹭，時不時還抓抓沈湛的頭髮。她一躲，那糰子沒心沒肺般笑的更開心。

“看來你已經跟那女人通過電話了。”蘇琛站在門口，讓開了一小段路，“進來坐會兒吧。”

沈湛點了點頭，按照蘇琛的吩咐坐在大廳中的沙發上，懷中還抱著一個。在蘇七的輕聲吩咐中，孩子被重新交給了傭人，但沈湛的頭髮還是免不了被抓的一團糟。

“我家這個孩子……淘氣這方面大概是遺傳自他父親，所以沈小姐不要介意。”

無辜躺槍的蘇琛，“……”他輕咳一聲，喝了一小杯水，這纔開口，“沈小姐已經明白了纔是。”

沈湛點了點頭，“恩，都明白了，我的確跟那個女人通了電話。”電話號碼是蘇琛給的，她不難理解蘇琛話裡面的那個女人究竟指的是誰，無非就是當年玩了一手偷樑換柱的她的親生母親。

“那麼沈小姐也應當知道了過去的那些不堪事，更知道了你本就屬於我蘇家人。”

沈湛點了點頭，“恩，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你這邊是有什麼想法？”

蘇琛輕笑，“不用這麼戒備我，我不會害你的。當年偷樑換柱被換過來的人，爲現在被大衆承認的蘇家二公子蘇偵，若是真相紕漏，只怕對我蘇家及蘇偵的名譽都會有影響。但是沈小姐是我蘇家的血緣，就不能夠不入蘇家的族譜。”

沈湛沒有吭聲。

“凡是我蘇家的成員，除了本家子弟之外，其餘都會被送往國外讀書，正巧沈小姐也在讀書的年齡。也好……”

沈湛點了點頭，她同意的十分果斷，讓蘇琛猛然止住聲音，擡眼看她，“沈小姐這個意思是……”

早就已經做好的事情，她大概沒有理由到這時候再來反對。“我願意接受國外大學的邀請。”

這回應殺了蘇琛一個措手不及，他原本以爲要好好勸說一番才能夠讓沈湛同意，沒想到沈湛這麼幹脆。但他畢竟是見慣風浪的人，沈湛這決定還不足以撼動他，“沈小姐這是已經做好決定了？”

沈湛點頭，“已經做好決定了。”

“不會悔改了麼？”

“不會悔改了。”

“就算是有人來阻撓也不會悔改了麼？”蘇琛這話問的有些刁鑽，近乎一下便戳近沈湛心坎中，正巧是段衍那日的反應促成她做下這個決定，若是段衍再來揪扯，她會改變︶態度麼？

想了想，沈湛還是異常堅定的點頭，“對。”

蘇琛輕輕嘆息了一聲，“你果然是老頭和那個女人的孩子，一旦做下的決定誰也扯不回來，跟某個傻子果然不一樣。”

“不過這樣也好，你去國外呆上幾年，也算是冷靜一下，等你完成學業回來時，我會依你是那女人當年遺失的孩子的身份讓你進入蘇家的家譜，你看怎麼樣呢？”

沈湛點了點頭，“那就這樣做吧。”

蘇琛看她的眸光帶著一些興味，“沈湛，當你回來時，你的名字大概就會變成‘蘇湛’了，我知道你用過去的名字與段衍登記了結婚……若是你願意的話，可以把上面的名字一併改過來。”

登記結婚……沈湛驀然閉上眼，她甚至都快要忘記了她跟段衍還有這一層關係。儘管她人格上變了，但畢竟顧尹湛就是過去的她，還是相當於她已經與段衍結婚了。

“我……”沈湛猶豫了一下，“我想跟段衍從法律上解除這層關係。”

這次開口的是蘇七，“你真的做好這方面的決定了麼？”

沈湛點頭，“恩，既然要撇，就撇的乾脆一點好了，當初在結婚協議書上簽字就不是我自願，但離婚就是我自願了。”

蘇七眸光復雜的看了沈湛半響，最終還是嘆息一聲，“既然這是你個人的想法，我自然會滿足你……只不過，我哥哥那邊，只怕不會這麼容易……”

“沒關係的，”沈湛笑了一笑，“反正我都已經要走了。他籤與不籤我都不會留下來，”頓了頓，“我應當謝謝你們，從一開始你們就在幫我。”

沈湛就此在蘇家住了下來，大抵蘇琛早就將她送出去的想法，出國的手續辦的很快，她不過在蘇家陪著蘇家的兩個孩子玩了一小段時間，便被通知手續已經辦妥了，只差收拾東西就可以出去了。

沈湛當年去段家的時候，除了她自己身上穿著的衣服，幾乎沒有任何東西是她的，現在在蘇家也是一樣，她始終空白一片，連到了臨走是收拾東西，她僅僅是搖頭，“我……沒有什麼要帶去的東西。”

蘇七聽見這話搖頭，“到了國外可不像是國內，很多方面你都會不習慣，這樣，從下面派一個人跟你過去，若是你有什麼需要及時來聯繫我們。”

沈湛咬了咬脣角，點了點頭。

她沒有什麼要帶走的東西，出門時被蘇七東塞西塞的好不容易塞滿了一箱子，這才被蘇七滿意的放走，“到時候這些東西直接託運過去就行了，我讓之前照顧蘇偵的老阿姨跟你一起過去，這些事情交給老阿姨就……”

蘇七的話語僅僅說到了一半，看來來人時，她猛然停聲。

“蘇七？”沈湛有些疑惑，順著蘇七眸光的方向看過去，便見段衍的管家就站在蘇家門前，對著沈湛稍稍頷首，“能否與沈小姐借一步說話？”

沈湛抿了抿脣角。

她不知道段衍這時候找她是要幹什麼？但她肯定是不會回去了。

“沈小姐已經下定決心要走了麼？”

沈湛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管家，畢竟跟她相處了三年，情分還是在的，沒有道理不理不睬，她看了一眼蘇七，“對不起……我先跟他……”

蘇七輕笑著招手，“我去大廳等會兒你。”

很快蘇家大門前僅僅剩下管家和沈湛兩個人，在管家尚未開口之前，沈湛便出聲，“我想我已經簽字的離婚協議書已經送到他的手中了吧？”

管家只是輕笑，並未真正的迴應這個問題，而是從手中掏出來一小張像是內存卡的東西放在沈湛手中，“沈小姐。”

“這是……”

“這算是段先生給你的一個送別禮物。”

內存卡很小，連掌心大小都沒有，在沈湛的懷疑眸光中，管家輕聲對她微笑，“我幫您裝進您的手機中……小姐現在不用打開，若是願意，您可等上了飛機之後在打開來看。”

沈湛靜靜的看著管家爲她裝上東西，同時聽管家近乎恭敬的聲音，“沈小姐，段先生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你。”

“他說，他會一直等你。”

沈湛猛然掩住了脣角。

直到沈湛上了飛機，她始終都沒有看到段衍的影子，她斂了斂眉眼，按照空乘小姐的指示坐好後，飛機開始起飛，地面越來越遙遠，逐漸變成了她眼中的一粒沙。而就是那一粒沙，帶著她的過去，緩緩的，淡出她的視線，褪成白茫一片。

沈湛的手中始終握著管家給她裝上東西的手機，好一會兒，她還是抿了抿脣角，打開了段衍給她的東西。

是一段視頻。

視頻的開場有一段黑幕，緩慢的纔開始滾入畫面。畫面中並沒有段衍的影子，僅僅有一套房子，正是她與段衍三年中待在一起的那套房子。

畫面由遠到近，從庭院中紅豔的玫瑰花開始，從大廳，再到她的房間，段衍的房間，還有沈湛及其厭惡的鋼琴房與她沒少在其中插科打諢的書房。

滿滿都是過去。這房子中的任何都是過去，是她與段衍的過去，也是顧尹湛與段衍的過去。

段衍將這些過去做成了視頻送給了她。

忽而畫面一轉，那庭院外的紅豔一片被堆上麥稈，澆上汽油，點上火，烈火頓時燃起，朵朵嬌豔的玫瑰，本本顧尹湛寫過的日記本，花半零落，紙片翻飛，在沖天的火光中化爲灰燼。

天色被火光染紅一般，滾滾濃煙與白霧中，沈湛看到段衍對著鏡頭似笑非笑，脣角蠕動，無聲的對著沈湛開口。

“湛湛，這遲來的禮物，你可喜歡？”

沈湛還是見到了玫瑰花地的最後一刻的樣子。那天紅花團簇，今日便焦黑一片，被連根翻起，被無情清理，連一點塵燼都不曾放過。

段衍下令燒光了庭院外所有的玫瑰花！

他親手毀掉了他和顧尹湛的那些美好的過去！

最後還是黑幕，沒有人影，只有段衍低沉的聲音，“我只愛過兩個人。過去，我愛的是顧尹湛。現在，我愛的是沈湛。”

沈湛的眼眶中汪洋一片，窗外已是白茫。在去往異國的飛機上，她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