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水牢
數十個衣衫襤褸的山民被吊著雙手困在這里,他們半身浸在水里,除此之外并無不妥之處。
但與他們相比,對面那個男人就要凄慘許多。
他們戰戰兢兢的盯著那個毫無聲息的男人,那人一身白袍被血染紅了大半,兩只鐵鉤從他的琵琶骨上穿過,硬生生把人吊在水中,正是江其琛。
江其琛正對面的幾個山民似乎都有些目不忍視,但眼下他們已經自身難保,哪有余力關心別人。
他們受困于此已過多日,先前被帶走的那些人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了,只怕是兇多吉少。
“這人好久沒動彈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就算現在不死,也活不久了。你看誰從這活著出去了?”
“他跟我們不一樣啊,你看他那身衣服,那個長相,一看就是富家公子,也不知是得罪了這里的誰,被關在這里了。”
“我說你還有心思操心旁人的事!自己都沒幾日活頭了,少說點話吧!”
“……”
江其琛低垂著頭,眉頭輕輕擰著,神思還算清明。他腰腹以下泡在水里,腳雖能挨地,但腿上酸痛無力,整個人的重量都掛在穿骨而過的鐵鉤上。
他微合著眼,默默數著時辰。
再有一個時辰,他的腿就能回力,受制的內力也可以恢復。
不過眼下他不敢亂動,那兩根鐵鉤牽著他的肩背,稍一動作就是一陣鈍痛。
沒想到沙桑竟把他與抓來的山民關在一處,這下倒是不必費力去尋找他們的蹤跡了。只是一個時辰之后,即便功力恢復,他也勉強只能自保,若是想將這么多山民全帶出去,還是難如登天的。
先前天眼宗已經派蘭息親自帶隊來不虛山尋人,若是他們能找到這里倒是好辦許多,只是地宮入口定然不會那么好找。
還有陸鳴那邊,他和玄御真人被帶走這么久,消息肯定已經落入陸鳴耳朵里了。現在只能期盼花無道能把他看住,不能讓他亂來才好啊。
然而,江其琛想不到的是,花無道不光沒看住陸鳴,而且還隨他一起來了。
洛嬰手上捏著一串閃著光的金鈴行在最前,陸鳴跟在她身側。
他已經盯著那串鈴鐺許久,只是覺得那鈴鐺上的金光似乎比洛嬰剛拿出來時要強盛許多。
洛嬰似乎是看出了陸鳴眼中的疑竇,輕瞥了他一眼,對他說:“金鈴與地宮入口的陣眼相連,越接近入口,金光越盛。”
陸鳴了然的點了下頭,將視線轉向前方。
看來洛嬰所說的確不假,若非是金蓮教中之人,恐怕很難找到地宮入口。
陸鳴掌間運氣,臨行前花無道又給他喝了一碗藥,此刻真氣在身體各處流通,這短短半日竟將內力提升了五成。
他們已經走了半個時辰,英雄臺在陳國中心,他們腳程又快,眼下已經到了北陳地界。
洛嬰手中那只金鈴上的光越來越亮,若此刻有人在底下看天,指不定會以為天邊有流星劃過。
“到了,就在這。”
洛嬰手中的金光已經亮到極致,她把鈴鐺收進袖口:“下去吧。”
陸鳴順著洛嬰的視線往下面看了一眼,此處是一座宅院?他立刻跟了下去,腳步不輕不重的落在了房檐之上。
“這里是……”陸鳴低喃一聲,轉過頭去看花無道,卻正對上他有些奇怪的臉色:“我們那日是不是從這出來的?”
花無道扛著洛紗,目光竟有些躲閃:“是吧,天黑看不清。”
但陸鳴只當他扛了洛紗一路,心有不快,并沒有細想。他點點頭,從房檐上跳下,剛一落地就拂起一地塵埃。
“這座宅子好像廢棄很久了。”陸鳴隨手扇了扇揚起的灰塵,四下打量起來,入眼之處盡是一片荒蕪。
他忽然目光一窒,整個人像是被釘住一般。雖然經年已過,卻依稀可見院墻、木門上那些深刻的刀痕,像是一刀一劍用力的劃在他的心頭。
陸鳴腕間的齒痕倏地灼熱起來,帶的他額角也在隱隱作痛。
眼前這個包裹在夜色中的廢宅,一點一點的同那個日夜糾纏他的噩夢重疊起來。
他驟然想起當日從地宮出來落腳的那個書房,他當時只看一眼就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像是曾經日日夜夜在那里摸爬滾打過。
北陳,廢宅。這里是哪里,不言而喻。
陸鳴的面色驟然冷了下來,好像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叫囂著要從那里逃出來。他淺淺的呼了幾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神色如常:“這里是北陳霍家?”
花無道“嗯嗯啊啊”的應了兩聲,顯得有些焦急,他催促道:“管他霍家還是李家,趕快跟上那個姑奶奶,你不想找江其琛了啊!”
陸鳴諱莫如深的看了花無道一眼,強壓住心頭的不適,目不斜視的跟上洛嬰。
只見洛嬰兀自走到一扇門前,她并沒有推開門,只是伸出細嫩的手掌,掌間結印置于門上,木門登時泛起金光,虛虛晃晃的正是地宮入口的陣眼。
花無道在心里啐了一句:“不是說地宮出入口到處變嗎?怎么來也在這去也在這,這是什么幾率!”
洛嬰抬腳,半個身子沒入金光之中,又轉過臉看了眼面色不善的花無道和面無表情的陸鳴:“陸公子,洛嬰好言提點一句——一會兒入了教,若是見到了沙桑哥哥,還望陸公子不要沖動行事。”
花無道沒好氣的白了一眼,絲毫不給洛嬰面子:“沖動個屁啊!人都在你們手上,他有本事沖動么?”
洛嬰咂咂嘴,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對陸鳴輕點了下頭,一轉身,整個人消失在金光之中。
陸鳴和花無道緊隨其后。
光芒流轉,陸鳴眼前一暗,回過神來整個人已經身處在幽暗的地宮之中。
與上次出去時所經的地方不同,眼下這里顯然是地宮的正門。門前以墨色山石所掩,石上點著一排火紅的長燈,隱約還能在那燈罩上看到金蓮的圖案。
兩排身著玄色鎧甲,手持長戟的衛兵守在門口。他們一見到洛嬰立刻左手撫肩,整齊又恭敬的喚道:“恭迎嬰護法回教。”
洛嬰輕輕應了一聲,手指一勾,為首的兩個衛兵立刻單膝跪在她面前,只聽她道:“紗護法受了傷,帶下去好好安頓。”
花無道如釋重負般將肩頭上半死不活的洛紗丟到衛兵身上,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嘴里還不忘揶揄:“等她醒了,一定要叫她少吃點。大姑娘家這么沉,以后誰敢要!”
衛兵聽見聲音略帶驚疑地看著他,金蓮教自從安頓在此,除了上次有人闖入之外,從未來過外教之人,更何況還是嬰護法親自帶回來的。
衛兵把頭一低:“嬰護法,一早聽聞您和紗護法在英雄臺遇襲被俘,長老發了好大一通火,兵都點好了,正準備去要人呢!還好您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屬下這就去報告長老。”
“慢著。”洛嬰喝住他:“我親自去見長老,他人現在何處?”
“長老剛點了兵,現在應該是在大殿呢。”
洛嬰:“好,我知道了。”
陸鳴跟在洛嬰身后,自從他聽到衛兵說沙桑發了一通大火之后,眼皮就一直狂跳不止。
江其琛已經失蹤一天半了,他不敢想象那人落在沙桑手里會遭受怎樣折磨。他不知道沙桑出于什么目的,劫走玄御真人不夠還要把江其琛一并帶走。只是想著若是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叫那個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替他承了什么苦楚,那他該是萬死也難以原諒自己的。
陸鳴單單是這么一想,便覺得難以呼吸,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嚨,連胸口那處的跳動也一下一下沉悶起來,伴著絲絲拉拉的疼痛,牽扯著他周身的筋絡。
洛嬰在大殿門前停下腳步,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衫,才對一旁的衛兵道:“去稟告長老,說我回來了。”
衛兵得了令,立馬推門進去,不多時又小跑著出來:“嬰護法,長老叫您進去呢。”
洛嬰聞言,對身后的陸鳴和花無道點了點頭,率先入了大殿。
沙桑一身紫袍,正襟危坐在大殿之上。他容貌俊朗,面色同初次見面時相比要陰沉許多。他乍一見到洛嬰,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陰沉的臉緩和了幾分,可目光卻在瞥見洛嬰身后的陸鳴后瞬間炙熱起來。他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微笑,先前籠罩在他身上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陸鳴冷眼看著他,感受到那人瞬間興奮的目光,身上寒意更甚。
洛嬰單膝跪在沙桑面前,左手撫肩:“沙桑哥哥,洛嬰回來晚了,未能完成任務,連累我教四十八名紫衛命喪英雄臺,請您處罰。”
“嗯。”沙桑從喉嚨深處應了一聲,竟有幾分慵懶的意味:“你能安然無恙便是最好。更何況,你還帶了個寶貝回來,我如何舍得罰你呢?”
說著,他把洛嬰從地上拉起來。又越過她,徑直走向陸鳴。
花無道一進門就感覺到沙桑看陸鳴的眼神不對勁,又聽到他那毫不掩飾貪婪的口氣,眉頭一皺,擋在陸鳴身前。
沙桑眼角微揚,打量著花無道:“唔……怎么總有天眼宗的人在這搗亂。”
花無道嘴巴一咧,朝沙桑眨了眨眼:“哎,沙長老怎么這么說呢,好歹我們也是有過一面之緣,你這樣可就不給面子了。”
“嗯,說的是。”沙桑頗為贊同的點點頭,理了理袖口:“那你說,怎樣才算給面子?”
花無道摩挲著下巴,狀似是在思考:“俗話說的好‘好借好還再借不難。’我師父和師弟都借給你一天了,你要是再不把人還給我,那以后可別指著他們再來陪你玩了。”
“呵呵。”沙桑輕笑一聲:“你師父玄御真人同我們尊主是舊識,他是自愿隨我回來的。至于你口中的師弟,我若沒有看錯,他應該是南陳的家主江其琛,并不是天眼宗的人。”
“哎,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花無道自來熟般的攀上沙桑的肩頭,將他整個人扳過去背對著陸鳴:“他啊,自小就入了我們天眼宗,不過嘛,你應該也看到了,腿腳不好,所以就讓他回家了。但是不還有一句話么‘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再怎么樣他也得喊我師父一聲‘師尊’,喊我一聲‘師兄’的。如何能不算天眼宗的人,你說是不?”
沙桑略一沉吟:“你這么一說,似乎是有幾分道理。罷了罷了,我本意也不在他身上,便不為難他了。不過嘛……”
花無道:“怎么了?”
沙桑輕輕推開花無道,目光如炬,聲若陰鬼:“你們殺了我那么多紫衛,這賬又該怎么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