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回到歲寒居的時候,江其琛還在沉沉的睡著。
他先是輕手輕腳的走到牀邊,看了看江其琛的面色。那人的臉色依舊蒼白,但已經不再發虛汗。又從被子裡把江其琛的手撈出來,搭上脈搏,感覺那裡的跳動也有力許多,陸鳴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這才把目光移到散落一地的碎瓷盞上,瓷片染血,點點腥紅落在上面有些刺眼。
得在那人醒來前收拾好才行。
於是,陸鳴躡手躡腳的蹲在地上,小心的將一地的狼藉撿起來,生怕碎片相碰發出了聲響驚擾了江其琛的好夢。
做完這些,他看了眼手上裹著的一層布條。血已經止住,只是當時流的厲害,月白的衣料早就染紅了。陸鳴眉心一擰,順手將布條摘下,掌間幾道交錯的裂口橫亙其中。
他微微攏起手掌,雖然疼痛,倒也沒有血再往外流了,於是乾脆就任它這麼放著,也不再包紮。心裡倒是想著,方纔應當找花無道要點銀珠粉的。
把碎片和布條一併扔出門外,陸鳴又跑到膳房,讓他們備了一點清淡的吃食,端回歲寒居的暖閣裡溫著。回到房裡,見滿屋流光,又拉下紗幔。
陸鳴站在房中四下環顧一圈,總算有幾分滿意。心神一鬆,滔天的疲憊感瞬間向他襲來。一天一夜沒有閤眼,又給江其琛輸了那麼多內力,即便是鐵人也早已撐到了極致。
陸鳴不放心江其琛,怕他昏睡中有不適,或者是醒來找不到人。於是,他乾脆坐在地上,一直手搭在牀邊撐著額頭,想著就小睡一會兒,可到底是疲累至極,剛合上眼人就睡著了。
一室靜謐。
江其琛長扇般的睫毛微微顫動幾下,意識一點一點的回攏。 ωwш ?тт kán ?C 〇
剛清醒過來的時候,江其琛整個人還是迷濛的,直到感覺到自己下半身完全處於一種僵硬的狀態,他纔想起來是怎麼一回事。
是腿疾又犯了。
不過是在地宮中同人打了一架,竟輕易引起舊疾,這身子許久不禁操練是越來越不中用了。不過當時他也是急怒攻心,若非沙桑那一擊,他只怕是要走火入魔,險象環生了。如此,倒還要謝謝他了?
江其琛嘴角勾起,輕輕搖了搖頭,一副自嘲的樣子。就這麼一偏頭,他的餘光忽然瞥見牀邊伏著的一個黑影。
陸鳴撐著下巴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放下了,此時他正伏在一隻胳膊上,只露出小半張臉對著江其琛。
待江其琛看清趴在他牀邊的是陸鳴之後,眉頭倏地皺了起來。
他的第一反應,陸鳴怎麼坐地上睡覺?
第二反應,這個臭小子,這麼睡涼了怎麼辦?
第三、反應,他這是怎麼了,臉色爲什麼這麼難看?
江其琛凝著陸鳴的臉,當下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他一醒來,雖然身子仍然不適,但卻能感覺到一股綿長的內力縈繞在他半枯的筋脈之上,就像是有一隻手輕柔的替他舒展開僵硬的肢體。之前與沙桑打鬥時震傷了胸肺,此刻那裡的疼痛已經蕩然無存。
陸鳴這個臭小子,趁他昏睡都做了些什麼!一股怒氣油然而生,江其琛撐著身子從牀上坐起來,也不顧陸鳴還在睡著,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下一眼就看見了他手心裡那幾道深深的裂口。
陸鳴還在夢裡和心魔糾纏,忽然一個力道拽住了他的胳膊,他一驚,人還沒清醒,下意識的反手扼住那人,另一隻手探向腰間的吟霜。
然而,待他看清面前那人含怒的一雙桃花眼,全身頓時失去了力氣。
“爺,你醒了?”
感覺到江其琛正攥著他的手腕探他的內力,陸鳴心頭一跳就要縮回手,卻被江其琛強硬的按住。
江其琛狠厲的鉗著陸鳴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齒道:“你的內力幾乎耗至枯竭。”
(刪了一句)
可他這反應看在江其琛眼裡就是心虛,就是逞強,就是不自量力。
他手上一用力,硬生生把陸鳴從地上拽了起來(刪了一句)。
陸鳴下意識的就要坐起身:“爺,不行,你的腿……”
江其琛氣極了,哪裡還管的了那些?他的腿前兩日硬若頑石,除此之外倒沒有別的感覺。他拉著陸鳴的胳膊將他按住,另一隻手狠狠擒住陸鳴的下巴,逼著他不得不看著自己,冷聲道:“誰教你這樣做的?”
“我……我只是……”
“只是什麼?我的腿如何你不知道麼?你的內力那麼有用怎麼沒把我治好呢?既然知道無用爲何還要這樣?我從前如何對你說的你全當耳旁風是嗎?”
二人離的極近,江其琛狠厲的模樣被陸鳴盡收眼底。聽著他連環珠炮一樣,一句接著一句,根本不給自己開口的機會,陸鳴被他按住,只能被逼無奈盯著他那張盈滿怒意蒼白的臉。(刪了一句)
陸鳴覺得自己快瘋了,被眼前這個什麼也不知道的人給逼瘋了。
景行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幽暗的房間裡,牀上有兩個人,一個坐著,另一個躺在他腿上。躺著的那個被坐著的那個按的死死的動彈不得,坐著的那個正連珠帶炮的開著批、斗大會,看到他推開門,話音戛然而止。
景行這邁出去的一條腿放下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只得堪堪停在那裡。然後,他接受到了江其琛一記凌厲的眼神。於是,景行吞了吞口水,把腳放下:“額……你們繼續……繼續……”
陸鳴先是餘光瞥見有人把門推開了,想到他現在這個不太雅觀的姿勢,掙扎著要爬起來。然而很不幸的,他又被江其琛按住了。然後就聽到景行的聲音,他自暴自棄的想,行吧,不讓我走,你走也行。
接著,一個讓他心碎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只聽江其琛說:“景行,你給我過來!”
景行心裡當下就是一陣哀嚎,我的親祖宗,你們倆在這以批、斗的名義卿卿我我,喊我過來幹什麼啊!
景行不情不願的走到牀邊,覺得他倆這個姿勢有點不忍直視,只好將眼睛放在別處。
“爺,你醒了啊,好點沒有?”這句話一說出來,景行都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看江其琛這個狀態,還有力氣擒住陸鳴,哪裡像是一個病人……
陸鳴還在手底下掙扎,江其琛先是給了他一個兇狠的眼神,然後開始對景行開炮:“陸鳴都做了什麼你知道吧?你怎麼不攔著他?你就讓他這麼亂來?你說,是不是想造反?”
景行覺得自己冤,真的冤。他苦著一張臉,委屈道:“爺,我哪敢啊!我給你煎藥去了,我回來看見了,立馬把陸鳴哥拉開了!真的!不關我的事!”
“煎藥這種事隨便拉個人去不行嗎?你怎麼不看著他,由著他胡作非爲!”
景行都快哭了,心說,我的爺啊,你是沒瞧見陸鳴哥多緊張你,恨不得多個分、身自己去給你煎藥了,還交給別人。當然,他沒敢說出來。因爲江其琛的怒火又轉回了陸鳴身上。
“還有你,手是怎麼回事?傷了也不處理?就這麼擺著,好看啊?”
景行聽了,恨不得再把耳朵割了……
爺這是偏心,赤、裸裸的偏心!對陸鳴哥是夾著糖衣的炮火!對他,就是摻著刀子的炮火!
然後,他決定在自己瞎了、啞了、聾了之前,還是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比較好。
“那個什麼……我突然想起來,剛纔花無道還有事找我,爺你還不知道吧,現在天眼宗門口都是人,我得去幫忙了,你們……額……適可而止啊……”
景行一溜煙逃出門去,走之前還沒忘替他們把門關嚴實了。
景行走後,江其琛鼻間發出一聲重哼,鬆開了按著陸鳴的手。
手上力道一鬆,陸鳴一個翻身,利落的從江其琛身上滾到了牀下。他瞥著江其琛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說:“爺,你還惱嗎?”
惱!如何不惱?他氣極了陸鳴這般不愛惜自己的模樣,可待他看向陸鳴,那張俊臉不似在人前那般冷若冰霜,而是低眉順眼的帶著點膽怯。他心頭的火,一下子就瀉了個完。
他按了按額角,沉聲道:“下回不許這樣了。”
陸鳴聞言,終於大鬆了一口氣。他上前拿了兩個靠枕放在江其琛身後,好讓他靠的舒服些:“嗯,聽爺的。”
江其琛靠在牀頭,聽著這話心裡相當滿意,但面上卻沒表現出來,他可不能讓這小子覺得自己就這麼算了!不給他點臉色,以後保準還會再犯!
於是,江其琛冷著一張臉凝著他:“手是怎麼回事?”
陸鳴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手掌:“沒事,先前打碎了一個杯盞,割了一下。”
江其琛看著陸鳴不動聲色的把手背到身後,憶起方纔看到的那手掌間縱橫交錯幾道口子,絕不只是割了一下那麼簡單,正欲追問,就聽見陸鳴說。
“爺,方纔你一直睡著不知道。現下江湖各大門派都到天眼宗上問責來了,玄御真人沒辦法,就留下了幾個門派的弟子在這幫著探查。還有不虛山有邪祟的事,也叫他們知道了,現在都要召回那些在追‘影子’的弟子,去不虛山除邪祟呢。”
江其琛聞言,剛剛松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雖然睡了這麼久,但方纔聽景行的口氣也猜出了個大概:“那地宮的事呢?”
陸鳴道:“地宮的事我還沒有透露。”
江其琛點了點頭,眉心舒展開:“嗯,他們與天眼宗關係匪淺,下一步有何動作尚未可知,便讓那些名門正派替我們探探路也好。倒是師尊那邊,必須要和他攤牌了。他這樣藏著掖著設計了一路,我們再不弄清天眼宗和此事之間的牽扯,只怕將來那邊一捅破,天眼宗也要深陷泥潭了。”
陸鳴愣了愣:“爺,你早知道這些事是玄御真人安排好的了?”
“嗯,你在不虛山初遇邪祟之後便猜到了一些。”
陸鳴心下了然,江其琛何等聰明,自己都看出來的事,他怎可能沒有看穿?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親自去一趟不虛山。
“玄御真人那邊定還忙著走不開,此事先放一放,等你休息好了再去找他也不遲。”說著,陸鳴看了看江其琛的臉色,畢竟舊疾纏身,饒是有自己的內力護著筋脈,他的臉色仍舊蒼白無色。陸鳴有些心疼他,便道:“爺,你再睡一睡,好不好?”
江其琛也猜想到了玄御真人那邊的狀況,想必已是亂作一團了,現在的確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倒是被陸鳴這一打岔,先前還想追問他手怎麼傷的也忘到了腦後。
他擡眼,陸鳴那一臉強打著精神的憔悴便映入眼簾。
江其琛抽出靠在自己身後的枕墊,兀自躺了下來。
陸鳴見他把自己的話聽了進去,準備休息,稍稍放了點心。接過江其琛手裡的枕墊,放到一邊,想著一會兒就著這墊子在牀邊靠一會兒。
江其琛看陸鳴那樣子就知道他是如何打算的了,他覺得這小子太不讓人省心了,自己必須得把他看好了。
於是,江其琛沉著一張臉,拍了拍身邊空著的半邊牀:“你,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