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顏嘯冷視著面前的漫羅,神情漸漸的嚴肅起來,“你可知道你究竟在說些什么嗎?”他的嗓音低沉,聽上去極具魄力,而那番話配上此刻眉宇間的那道光華,卻顯得這個帝王正在隱忍些什么。
抬起眼,漫羅冷靜地看向顏嘯,眼波流轉,雙目卻是一瞬不瞬,“兒臣當然知道。”然而她的話音未落,顏嘯的聲音卻立刻響起,比之前多了幾分怒意,“你既然知道,還敢來找朕說這些,茲事體大,豈容你胡鬧?”
面對顏嘯的指責,漫羅沉默了須臾,而后微微抿了抿唇角,才復又啟口,“我沒有胡鬧,正是因為知道茲事體大,所以逼于無奈我才會來找父皇幫忙,如今除了您,沒有人能把這件事壓下去。”
顏嘯冷笑一聲,“照朕看,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吧?”他的聲音忽而抬高了幾分,繼而又道:“現在死的人是安寧郡主,寧王難得來一趟京城,這會兒他女兒卻死在你的府上,這事兒你要朕如何同寧王交代?壓下去?你說得倒是輕松,如何壓?要不要你來教教朕啊?”
漫羅深深地嘆出一口氣,試著將緊張的情緒放松一些,“您是皇上,乃一國之君,若是連您都不能,還有誰能?寧王不過是個藩王,對您根本就不造成任何威脅,父皇若愿意幫忙,于您而言這又豈是難事?”
“哼!”顏嘯聞之,沒有立刻惱,只是冷冷地一哼,心里卻是對顏漫羅會講出如此一番話而感到震驚,“你信不信,如今你府上惹出如此一樁命案來,朕完全可以廢了你這皇子。”
“我信。”沒有絲毫地猶豫,漫羅脫口而出,“我當然相信,可是我還能有什么法子嗎?若將罹湮交出去,他便必死無疑。”
恍然間,顏嘯心中又升起一股怒氣,“所以你就來找朕幫你將此事給辦了,僅僅只是為了一個男寵?”憤怒中,他拍案而起,漠然凝望著漫羅,他又說道:“你忘記了上一回你到底是因為什么而差點喪命嗎?一個容軒還不夠,如今又來一個罹湮?你這主子當得倒是仁慈,是不是非要到真上閻王那兒報到了,你才會學乖?”
漫羅坐在椅中,兩手隨意地擺在椅柄上,而手心里的每一條紋路都蓄了滿滿的汗,“您是皇上,我終究無法強迫您做任何事,而倘若今日您要廢了我這皇子,我也無話可說,但是容軒和罹湮既然是我的人,我就會竭盡全力去保護他們,說我護短也好,這一次我一定會救罹湮,絕不讓他就這么死掉。”
緩緩坐回座位,顏嘯的聲音依然顯得很是低沉,“你要怎么救?罹湮殺死了的是一個郡主,這責任難道由你來擔嗎?”
漫羅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沒有人說過兇手是罹湮,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殺了人,我可以毀掉一切證據,同樣也可以制造出其他證據來找一個替死鬼。”
漫羅這番話說得再明了不過,顏嘯如此精明之人又怎會不明白呢?只是精明的人也特別會刁難人,至少,他們從不做賠本的生意。
“朕當然可以幫你把這事給壓下去,只是,如此兇殺大案,朕憑什么幫你、幫罹湮洗脫罪名呢?”言下之意便是要得到好處,怎料漫羅卻是如此回之,“難道兒臣為了父皇的大業,這十八年來所承受的壓力還不夠抵您一個舉手之勞嗎?”
顏嘯不笨,或者可以說這個人太聰明,所以漫羅這話里的弦外之音他瞬間便聽出了,而后臉色更是嚴肅了些許,“你這算是在責怪朕這十八年來對你的強求?”
漫羅垂下眼瞼,分外平靜地道:“兒臣不敢,只是父皇……”她抬起臉,淡然地笑了起來,“這十八年來漫羅可壓抑了不少,難道您就不打算獎勵兒臣一下嗎?”那笑容很俏皮,也很討喜,明明是在談條件,卻如女兒與父親撒嬌一般讓人感覺溫馨。
而那一刻漫羅心想,為了救罹湮,她怕是要把這老狐貍給得罪了,卻就在這個時候,顏嘯突然揚聲而道:“好,朕就依了你這一回,但是漫羅,朕有條件,關于罹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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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宮里出來的時候正值晌午,初春的暖陽洋洋灑灑地落在皮膚上,掀起一陣微癢,卻使人格外的舒適慵懶。
宮門前泊著的那頂雙人官轎外,轎夫和奴才們聚在一塊兒閑聊,忽見漫羅從宮里出來,一瞬間個個都閉了嘴,恭敬地立在一邊。漫羅沒有多加理會他們,只是疲憊地鉆進轎子,瞥了一眼身邊的人兒,而后合上了眼,閉目養神。
“起轎!”伴著奴才略顯尖利的聲音響起,容軒在一邊刻意壓低了嗓音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漫羅這才緩緩睜開眼,然而她沒有看容軒,目光卻透過轎簾的縫隙看向窗外,“嗯,算成了吧!”幾個時辰前,容軒告訴她說,若真想救罹湮,只有當今圣上才能辦到,所以她來見了顏嘯,這結局也當真如容軒最初意料得一般。
只是到最后,顏嘯開出了一個條件,他說,他可以想法子將此事壓下去,但是,他卻要罹湮為此事給出一個交代。顏嘯只給漫羅一個月的時間,一月之內,無論漫羅動用什么刑罰都好,總之必須弄清罹湮殺人的動機,否則的話,罹湮仍是難逃一死。
面對如此苛刻的條件,無奈漫羅卻沒有資格說“不”,倘若她此刻拒絕了,便是將罹湮逼上了絕路,所以,她只好答應做這筆交易,也算是在為罹湮尋一條生路。
對著窗外流轉而過的那一張張行人的臉,漫羅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隨后才將視線收回來,此時正巧聽容軒開口,“罹湮他殺了安寧郡主,您卻為何還要救他?”容軒是不解,卻也未料及漫羅竟會給出如此一番回答。
這個女子將頭輕輕地靠在容軒的肩膀上,繼而她柔聲啟口,說:“因為我不想他死,正如當日我看到父皇欲殺你時的心情一樣,救你,或是救他,都不過是因為我在意你們。”感覺到容軒的身子輕微地顫了顫,漫羅卻依然依偎著他的肩,口吻很平靜,聽不出任何的感情,卻又似包含了全部的感情。
“你……”吐出一個字后,容軒又停頓了好久,才復又啟口,“您真的一點都不怨恨嗎?”
漫羅輕輕地笑了,唇角微微上揚所勾勒出的弧線很淺,但是卻笑得分外迷人,“不然你覺得我該怨恨你什么呢?”她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苦澀,“其實,我根本沒有資格怨恨你們。”對她這個穿越過來附身到顏漫羅身上的人來說,她確實沒有資格怨恨容軒或是罹湮,他們的過去,那些與真正的漫羅一起的生活,她根本沒能參與,又何以談怨恨呢?
而那句話聽在容軒耳里又是另一番含義,他自以為漫羅口中的“沒資格”是因為她以前對他們太不善,至今日方知后悔。
“漫羅。”他輕聲喚著她的名字,而后與之四目相對,認真地看入對方的眸中,他淡淡地啟口,卻在長久的沉默后搖了搖頭,道了一句,“沒什么。”
漫羅笑了一笑,對于容軒明顯的欲言又止并未在意,只說:“有些話,我只等你親口對我說,我不逼你,但始終會等著你。”
容軒望著漫羅深情的目光,睫毛略微的一顫,而后他竟是輕揚了唇角,也笑了起來,不同于以往那般嘲諷的冷笑,此刻的容軒笑得很隨和很溫暖,攬過漫羅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懷里,他問道:“漫羅可是有心事?”
漫羅微怔,繼而乖巧地點點頭,“我有表現得那么明顯嗎?”
容軒的笑意越發濃烈,“嗯,很明顯,你一上轎子我就發現了,怎么,皇上刁難您了嗎?”
而漫羅卻只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她說:“算吧!”可她終究沒有說皇上怎么刁難她了,而容軒也不逼問她。
之后二人又沉默了許久,感覺到轎外的喧鬧,而轎內的兩人卻一語不發,直到快到府上的時候,容軒才在漫羅耳邊輕然地吐霧,道:“我當我們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所以,至少在我還沒向我爹證明我自己之前,我都還是你的人。”與漫羅向他投來的目光交匯在一塊兒,轎子突然停了下來,面前便是七皇子的府邸,容軒瞥了一眼外面氣派的府門,忽而又開口,“我會站在您這邊,直到,我不再屬于您。”
漫羅巧然一笑,隨之瀟灑地下了轎子,回過頭對容軒笑道:“好啊,我會盡力留住你,讓你永遠陪在我身邊。”陽光之下,女子的笑顏明媚嬌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