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紅, 橙紅的微光搖曳在屋子里,深夜,昏迷中的男子意識漸漸清明, 他并未立刻睜開眼, 而是警惕地先細聽了會兒周遭的聲音, 耳畔似乎除了風聲沒有太大的動靜, 他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 好像是容軒在為他療傷驅毒,漫羅在一旁看著,神情顯得極為擔憂。
思及至此, 寐瞳終是緩緩地睜開雙眼,屋里的燭光很柔和, 而漫羅正伏在床沿枕著臂彎, 絲毫沒有防備地睡著。望著漫羅如此安睡的模樣, 寐瞳不禁微微勾起唇角,他沒有去吵醒漫羅, 反是就著原來的動作靜靜地凝望著她的睡姿,目光何其專注。
如昏迷前依偎在漫羅懷里時一般,他淡然地笑著,笑容不再邪氣佞然,而是顯得分外純凈, 記憶中他仿佛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瞧著漫羅, 看著他如月弧般的柳眉與眼線, 看著他俏鼻薄唇, 寐瞳心想, 若是這張臉屬于一個女子,不知該要多么的絕色傾城。
在這個寧靜的夜, 寐瞳躺在床上默不作聲地守望著漫羅,眸中忽然劃過一抹溫柔。他突然想起在自己昏迷之前,眼前的這人一副緊張的模樣,他問著他:“你怎么樣了?是不是很痛?傷著哪里了?你快點說啊,到底傷到了哪些地方?”當時他很無力,然而望著漫羅那副焦急的模樣,心頭卻莫名的溫暖起來,好似連疼痛都能拋卻了。
正暗自回憶著先前的那份心情,伏在床邊的人兒突然動了動,而后略顯迷茫地抬起臉來,想來當時她不過剛從睡夢中蘇醒,也迷迷糊糊的,待到她揉了揉眼,思緒清醒了以后,方才朝著寐瞳的方向看去。
這不看還好,一看卻正撞上寐瞳的視線,二人四目相對著,剎那間生出一絲尷尬來。漫羅猛然一怔,略不自在地收了視線看向別處,嘴里卻問著,“你醒了啊!”
寐瞳瞧著漫羅那副模樣,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他輕柔地應了一聲,隨之試圖撐起身子。漫羅感覺到寐瞳的動靜,便伸出手去幫了他一把,將軟枕墊于他的背后,讓他靠得舒服一些。
寐瞳很是感激地沖她笑著,可漫羅怎么都覺得那笑容讓人有種背后涼颼颼的錯覺。別過臉不去看他,氣氛也就慢慢變得冷僵起來。
幸而寐瞳也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這氣氛一旦不對了,他就立刻會找出些話題來緩和,可今兒也不知是寐瞳不對勁還是漫羅不正常,總之漫羅只覺她和尹寐瞳就不該像此刻一般兩人獨處一間屋子里,所以無論對方怎么調節氣氛,她都覺得別扭。
而寐瞳倒是很坦然,只自顧自地說著話,至尾處道了一聲,“謝謝你。”
漫羅起初聽得也不怎么認真,只知寐瞳在說些“今晚月亮挺圓的、天色挺暗的、七皇子挺會照顧人的”之類的廢話,突然來了句感激的話語,倒叫漫羅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好久她才對上寐瞳的眼,偏了偏腦袋,問道:“你說什么?”
寐瞳始終微笑著,重復道:“謝謝你救我。”
漫羅微怔了片刻,忽而不自然地笑了笑,“其實,你完全沒必要對我說謝謝,我也不是那么想救你,是你先為我擋了一鏢,我只不過是還你個人情罷了,再說了,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容軒。”
寐瞳不以為然,依然笑道:“我知道,但是若你不愿救我,今日我這條命定然保不住了。”說話間,他突然將目光投向窗外,望著天邊的那輪明月,他再度啟口,“但是我若冷眼旁觀,興許你也將死在那刺客手里。”
漫羅一驚,忽見寐瞳收回視線對上她的眼,問道:“你到底得罪了誰,把人逼到非殺了你方可泄恨的地步?”
漫羅一聽寐瞳這話,當下便迷茫了,她才來到這世上多久呀?又沒做過什么損陰德的事兒,怎就會得罪了別人呢?而且最奇怪的是,那人就算是來報復她的,怎么不在蒼蘅動手,這會兒她來了玄漪,敢情對方還特地追到玄漪來了?
正困惑間,寐瞳再度啟口,“那人是個高手,他的內力很深厚,但是卻不是他自己的。”
“什么意思?”漫羅略顯不解,而寐瞳倒是很細心地解釋著,“意思就是說,是有人將自己的內力渡給了他,才造就了他的高強武功。”他頓了須臾,又開口,“而且,此人能悄無聲息地闖入宮內,還能不被侍衛發現,可見他對皇宮很是熟悉,若我沒有猜錯,恐怕他是宮中某大臣。”
“這怎么可能?”漫羅忽而驚詫道:“我在玄漪本就人生地不熟,又怎會惹到貴國大臣?”
寐瞳莞爾,嘆道:“這我倒也很好奇,素聞七皇子在蒼蘅便是個惹事精,不料你這本事居然能招惹到玄漪來。”
漫羅聞之臉上立刻泛起一絲慍色,“國師大人可是在諷刺漫羅?”
寐瞳一見漫羅顯出不悅,趕忙擺手道:“不敢,不敢。”
漫羅深深呵出一口氣,在心里下了結論,道是那原先的顏漫羅給招惹了事,這會兒她運氣不好,便莫名其妙地當了個冤大頭,來給她收拾了這爛攤子,怕是此爛攤還沒那么容易就收拾干凈,難保過兩日那黑衣刺客又尋上她來,要做個恩怨了斷。
寐瞳見漫羅忽而又一臉的愁容,便道:“你也莫過于憂愁,他中了我那音殺之術,傷勢不比我好上多少,怕是短時間內也不敢輕舉妄動。”
漫羅微微頷首,隨口應了一句,“沒想到你還懂音殺之術。”
而寐瞳卻是很認真地回答了,“在蒼蘅的時候我就曾同你說過,劍并非我常用武器,而玉簫才是我善使工具。”
漫羅忽然抬起眼,盯著寐瞳瞧了好一會兒,倒把對方給瞧得不好意思了,她方才問道:“那么你吹簫應該吹得很好?”
寐瞳忽而笑開了,點頭道:“還可。”
這一來漫羅卻是來了勁,笑得格外粲然地道:“那么,你給我吹一曲吧!”
寐瞳巧然而笑,那一抹笑意竟將他的容顏勾勒得極為妖冶,他從懷中取過他那支玉簫,然后笑道:“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伴著其話音落下,漫羅的笑意忽而斂去,她問:“什么事?”
寐瞳卻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別管我叫國師大人了,直接叫我名字便好,而我也只稱呼你漫羅。”
他這話擺明了是想與之拉近距離,而漫羅心想,反正如今到了人家的地盤,這對她也無甚壞處,待到她穩固了自己的地位,再設法除掉尹寐瞳也是一樣,怎么算她都不吃虧,便頷首答應,“好,寐瞳。”
那一夜,在子望宮的某一間內室里,一個少年坐在床榻上,將一支玉簫置于唇邊,輕然吐氣,吹出一段悠揚的旋律。
而自那以后,漫羅時常聽到寐瞳的簫聲,曲調時而歡快時而憂傷,但她卻說,惟有那第一次聽到的才讓她最為觸動,而后每每聽到簫聲,她不免總是想起那個妖孽的少年,印象中他始終身著一襲紅衣,站在戲臺上,卻不再是在唱那一曲《霸王別姬》,而是手執一支白中透著淺青色的玉簫,吹奏著那一曲略帶憂傷的樂曲,伴著簫上垂下的淺紅流蘇,映襯得這少年妖冶如血、風華似畫。
漫羅癡迷地撐著雙頰聽著,整個人都仿佛沉醉于那段曲子中,而寐瞳只是靜靜地吹簫,偶爾瞥她兩眼,眉目輕彎,笑得絕色。
那時候,容軒正一個人躲在自己的屋內,聽著隔壁傳來的簫聲,他慘淡地揚了揚唇,目中竟顯出幾抹傷感與落寞。
躺在床上,平靜地望著床頂,他自嘲地咧開嘴笑起來,無聲地笑著,那感覺卻是苦澀到了極點。
一曲罷了,寐瞳將簫放下,然后對上漫羅的瞳仁淺然而笑,漫羅亦笑得隨和,許久才想起要鼓掌,于是拍手叫好,“寐瞳吹得很好聽。”她不是太懂得音律,只是單純的喜歡聽曲子,而在她的理念里,也只有好聽與不好聽。
當時漫羅從未想過,原來從曲子中能聽出吹簫人的情感,所以她自然也不知,其實寐瞳當時的心情并不好,一點都不好。可是他的笑實在太能迷惑人了,讓她錯以為寐瞳自始至終都很快樂。
而后的一段時日,寐瞳便干脆在子望宮里住下了,他有個極為冠冕堂皇的借口,那便是養傷。直至某一日,他突然對漫羅說:“明兒駙馬就要回宮了,陛下打算在月華殿設宴,親自為駙馬殿下接風洗塵。”
是時漫羅正坐在桌邊嗑瓜子,聽了這話便問:“所以呢?”寐瞳道:“陛下要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