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十九）
卻在這時，一雙手穩穩的接住她，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已經安全的站在地上。她正要回頭，那人已經躍出，直撲那少年。
甘姜定睛看去，只見方纔救自己的那人一身淡灰，同身著白色衣服的少年纏鬥在一起，只能看見一灰一白兩條影子不斷飛快交錯。她心裡駭異到了極點：“什麼人？什麼人可以這樣快？”
心裡隱隱約約有個念頭，又不敢相信，但是那一招一式分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她心中狂喜，脫口喊道：“叢林！”
卻聽見那黑衣男子也同時高呼：“住手！小克，立刻住手！”
那兩人停了下來，還對峙般彼此惡狠狠的瞪著。那救了甘姜的灰色衣服少年，身形高大健碩，但一張臉卻出奇的眉清目秀，幾乎可以用漂亮完美來形容。
甘姜不可置信的走上前，再次輕喊：“叢林，是你嗎？”少年轉過頭，對她咧嘴一笑：“姐。”甘姜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叢林會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喚她。她熱淚盈眶，想要撲上前去緊緊擁抱幼弟，卻想到大敵當前，連忙轉頭看著那黑衣男子。
讓她驚訝的是，那黑衣男子居然拉著那個叫小克的兇惡少年一起跪下，仰頭看著叢林，極少有表情的臉上寫滿了歡喜和激動：“少主，我們終於等到你了。”
“少主？”甘姜疑惑的問。小克轉頭對甘姜齜牙咧嘴，威脅她不要多管閒事。黑衣人看也不看甘姜，只擡頭看著叢林：“少主，我找得你十分辛苦。終於讓我再見到你了。對了，小姐呢？”“小姐？”叢林摸摸頭，“不認識。”“就是你姐姐啊，你的嫡親姐姐。”
甘姜再也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這樣古怪老土的對白。叢林尷尬蹲下去要拉他起來，甘姜淡淡的說：“你先起來，他不習慣有人這樣跟他說話。”那高貴倨傲的男子居然順從的站了起來，垂手而立：“少主，你的姐姐不是一直同你在一起嗎？”叢林指了指甘姜：“她。”
黑衣男子冷漠而不屑的瞟了甘姜一眼：“她哪裡有天道皇族的血統？你看看她的眼睛，黯淡無光。”
甘姜也不生氣，只對叢林說：“他們兩幾乎害死了你紫簟姐姐。”叢林眼睛一瞇，踏前一步。
黑衣人重又跪倒，頭重重的叩在地上：“是我的錯，我原不知道那是少主的朋友。是我管束幼弟無方。但是我向少主保證，再也不會發生同樣的事情。”
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言語裡有種分外懇切的味道，不由人不信。
叢林看著甘姜，等她定奪。甘姜心裡飛快盤算，自己面對這兩人可以說完全沒有能力，只用叢林一人對付他們，勝算極小，而且隱隱的已經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想是警察已經趕到，於是她拉著叢林邊走邊說：“我們先走。且信他一次。”話音未落，兩人已經消失在巷子的另一頭。
叢林和甘姜在居民區裡繞了許久，自另一條巷子出來，警察已經離開。他們找到甘姜的車子，坐了上去。
甘姜心裡雖有無窮的疑問，比如爲何叢林會變成這個樣子，他又怎麼會恰好出現，但是並不是合適的時候詢問，於是她只是說：“你長高啦。好孩子，坐穩了，我們必須快點到醫院去。對了，”她遞給他一副墨鏡，“戴上。別讓人瞧見你的眼睛。”
到醫院的時候，晴霜和默野正臉色蒼白坐在手術室之外，見到她們，迎了上來：“追到他們了？”“追到了，又讓他們逃走了。”甘姜搖頭。
“紫簟如何？”
“內臟大出血，正在搶救。”
甘姜握緊了拳頭，心裡反反覆覆只有一個念頭：“要是我不那麼任性，對海軍基地那幫人復了仇就走，那麼紫簟也不會有事。”
叢林悄悄走到她身邊，握緊她的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門開了，醫生走出來通知她們：“一切順利，過幾個小時她就會清醒。”四人長出一口氣。
紫簟醒來的時候，聽見甘姜柔和的聲音：“你終於醒啦。”她睜開眼睛，虛弱的問：“追到沒有？”“沒有。不過你放心，他們不會再出手傷人了。”
紫簟輕輕的說：“我一到公司，就覺得異樣，有股奇怪的味道，於是坐電梯到上面，迎面就碰到那個男孩子。要不是有人及時喝止住他，我一定死了。”“我知道，”甘姜柔聲說，“你且歇歇，我們以後再說。”
“不，告訴我你方纔追他們的詳細情況。”
甘姜苦笑，原來紫簟固執起來連牛都拉不動。於是將剛纔的情形仔細的說了一遍。
紫簟閉著眼睛，聽到那男子鄙夷甘姜的眼睛無神，她的身子輕輕一顫，等甘姜說完，她睜開眼：“我可以同甘姜單獨說幾句嗎？”晴霜雖然詫異，仍是同默野和叢林一起退了出去。
“你知道隱形眼鏡吧？”紫簟輕問。甘姜驚訝的點頭：“當然。”“你相信這世上有醫學天才吧？”甘姜再次點頭：“你祖父不就是？”
紫簟極吃力的笑了笑：“還有一個人，他很早以前就想到過，將類似隱形眼鏡這樣的東西植入人的眼睛裡，改變他她的視力，也可以改變眼睛的顏色等等。”
甘姜做聲不得，只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的跳，在這寂靜的病房裡好似格外的響亮。
“甘姜，你，你有沒有想過，現在的你是被我改造過的模樣，那麼從前的你呢？從前的你未必也是真正的你的樣子啊。”
紫簟的聲音雖然輕，但是在甘姜的心裡無疑扔下一個威力無比的炸彈，將她25年來的信念炸得粉碎。
她下意識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原來以爲真實的自己，還是被遮掩住的另一個人。你永遠無法知道，過去是什麼。所有你相信的真相，不過又是另一個謊言。那麼有沒有人還敢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記憶，自己的容貌，自己的身世？原來人生可以如此叵測。就如同電影第六感裡的那個鬼，不到最後，不知道原來自己已死。冷汗，順著甘姜額頭流下。
“很久以前，你就問我，爲你做手術的時候爲什麼會突然吃驚的叫。那是因爲，我替你檢查眼睛的時候，發現另一次手術的痕跡。我當時不想告訴你，是不希望你有太多困擾。”
甘姜低下頭去，把臉貼住紫簟冰涼的手：“那麼，你現在爲什麼又要告訴我呢。”
“我怕你失去自己的親生弟弟啊。”紫簟這樣說著，分明感覺到甘姜的身體一抖。
她憐惜的說：“你一直以爲你是孤兒吧。其實不是，從剛纔那人的話裡，我推斷，叢林有個親姐姐，而那個姐姐就是你。”
紫簟的手背感覺到一股熱流，她知道，那是甘姜的眼淚。
“那爲什麼叢林的面目沒有被掩蓋呢？”甘姜甕著聲音問。
“我說的那個天才，在你只有8，9歲的時候就得急病死了。那個時候叢林只有一兩歲，怎麼能做手術呢？”
“究竟是誰要這麼做?”
“我不知道。甘姜，這需要你親自找出答案。聽我說，你現在要做兩件事情，我昨天已經把你拿來的試劑給了Longman，你要找到他，儘快知道化驗結果。另一件事，就是與那個天才當年的助手取得聯繫，看能不能問出當年的情況。那個人當年是我祖父的好友，我有你需要的信息。”紫簟掙扎著說完這些話，然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甘姜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了，你不要說了。”
紫簟輕輕點頭：“我有種預感，這些事情，彼此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快去，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甘姜凝視她蒼白的臉，咬住嘴脣，努力不讓自己再次流下眼淚，用最堅定的聲音承諾：“我明白，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