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一)
周於之對來人點點頭,示意對方坐下。來人卻還是先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摘下帽子,筆直的坐下。
“小孫,怎麼樣?”“所有檔案都已經被銷燬。”
周於之身子前傾,瞇起眼睛:“一片紙都沒有留下?電腦裡也沒有?”
“沒有。不知道您記不記得,幾年前基地裡發生過一次火災。”
周於之靠回去,再度面無表情:“哦。那麼電腦,自然是爆發過一次病毒了。”
孫濤不敢接茬,算是默認。
“不過,有件事情還是很有意思的。”他想了想,謹慎的說。
電話鈴聲突然想起,周於之做了個手勢,讓孫濤不必迴避,然後拿起接聽。“文司令?是,我是於之。明天?有空。好,我一定到。”
放下電話,周於之不緊不慢的說:“文司令約我明天去打高爾夫球。”
“這是某種訊號。”做了周於之多年親信,孫濤暗自想。文遠對周於之,可以說十分欣賞,甚至帶有父親對兒子的態度。因爲太知道周於之沉默孤僻的性格,文遠從不叫他在這類場合出現。
“會不會。。。”這個念頭一閃,孫濤就脫口而出:“應該不可能驚動文司令。我做的極小心。”
“小孫,”周於之嚴厲的打斷他,“我跟你說過了,我希望你保密,並不是要瞞著司令員做些違反軍紀的事情。而是這件事情對我有些困擾,我不希望他擔心。保密是要的,我一直都很放心你。不過也不要因此而緊張,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切有我在。”
孫濤點點頭,幾乎有些不敢擡頭看周於之那張永遠沒有表情的臉。
“對了,你說的那件事情,怎麼個有趣法,說來聽聽。”
周於之似乎絲毫沒有覺察到孫濤的情緒波動,淡淡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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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極好。周於之陪文遠打了幾局,文遠笑呵呵的說:“我不行了,老了。我先歇著,叫司雷來跟你比試。他練了好久,就是等著跟你單挑。”
周於之突然覺得輕鬆,今天一見面,這位老首長同往常一樣,對他十分關懷,那份親切不是假裝出來的。如果是因爲那件事,文遠應該會親自私下跟他談話。只有一些不好啓齒的事情,文遠纔會讓司雷做箇中間人。反正司雷這麼些年來,精滑老道,再厚顏無恥的事情在他做來,都熨貼無比,十分自然。
司雷大步走過來,拍拍周於之的肩膀:“老兄,看你半天了,好象沒有長進啊。你不練,我勝之不武。”周於之拉了拉嘴角:“你知道,我對這個從來沒有興趣。”司雷哈哈一笑:“走,我們過去喝兩杯飲料。”同周於之打交道,他知道不必拐彎抹角。
“上次那位范小姐,怎麼不見跟你一起來。”司雷拿了兩瓶礦泉水,塞一瓶給周於之,一邊問。“哦,我沒有同她聯繫。”周於之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因此略帶探詢的看著司雷。
“我查過她。”司雷坦率的說,並不介意周於之皺眉,好象自己探聽他人隱私,干涉海軍少將私人事體也不是什麼特別大不了的。
他自顧自的說:“原來她背景不簡單。雖然只在本地開了個小小的貿易公司,但是她有很雄厚的海外關係。曉軍在香港的生意,就很需要她的幾句話。司令員的意思是,既然你對她有好感,那麼大家不妨多走動走動,做了朋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周於之放鬆下來,果然,不是因爲他私下調查那件事而引起文遠的不滿。但是另一層情緒又升起:你把我當什麼了?他知道文遠這個人,絕對想不到這麼齷齪的一招,只能是司雷出的主意,說不定他就根本沒跟文遠說,只是拍著胸脯打了包票,說周於之和範晴霜是男女朋友,他可以說動範晴霜幫助文曉軍。他看著司雷,極力掩飾自己的輕蔑態度,說:“我沒有她的電話。”“咦?你上次不是送她回家?”“我只知道她家的地址,不知道電話。你不至於叫我親自去她家樓下守著吧?”
說到這,周於之確實有些恍惚。那個夜晚,好象不是真的。而那個女人,也確實與衆不同。他還想再見到她。這渴望一旦涌出,就不可收拾,相比之下,被司雷輕侮的不快也被沖淡。
司雷察言觀色,心裡有了譜。周於之並非不動心。不過要他放下身段去找一個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還是隻有自己出馬,稍微推動一下。於是他笑著說:“包在我身上。不如晚上就約她出來吃頓飯。”周於之不置可否,司雷一笑,站起來:“我去跟爸爸說一聲,我晚上不回家吃飯。你記得開手機。”說著推開椅子大踏步離去。
司雷到達範晴霜公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接待小姐替他上了茶,他一聞,滿意的點頭:這間公司雖然小,但是出手氣派,連茶葉這樣的小處,也毫不放鬆。再看看這間會客廳,佈置精緻,確有手筆。周於之眼光不錯,這麼多年來在女人中摸爬滾打,最後只怕真要被這個女人降服。守株待兔,範晴霜並不簡單,應該是對自己的魅力有絕對的信心。
“范小姐請您到她那裡去。”接待小姐溫婉的笑著,引他走進範晴霜的辦公室。
出乎他的意料,範晴霜的辦公室非常雜亂。只見一個女人坐在一張堆滿文件的巨大辦公桌後面,正打電話,口氣凌厲而不容置疑。見到他,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他先坐下。她邊打電話邊噼裡啪啦的在電腦上記錄什麼,樣子極爲嫺熟,倒真是個做事業的女性。
打完電話,範晴霜笑著站起走過來,同他握手:“不好意思,司先生,讓您久等了。”“叫我司雷就好。”“哦。”晴霜挑了挑眉,一笑:“那麼叫我晴霜。”
“是這樣的,上次你同我提到的那批貨的事情,我過來看看,你有什麼打算。上次宴會上,人太多,我沒怎麼聽,倒是失禮了。”司雷好整以暇的靠在沙發上,看著範晴霜。晴霜微笑:“你太客氣了。我相信,那一晚對你提過事情的人不下五個,你還記得,已經讓我覺得感激不盡。”
“那麼今晚一起吃飯好了。我還約了個朋友,就是周於之少將,你見過的。以他在軍隊裡的地位,你如果想同軍方做生意,跟他多熟悉熟悉很有幫助。”
晴霜笑,剛要說什麼,電話又響,她歉意的看了看司雷,拿起電話。“小姜。我正要找你呢。你又在做什麼?爲什麼不到公司去?見鬼,現在已經下午四點,你剛起牀?”晴霜幾乎咆哮了,“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給我梳洗打扮了,晚上跟我一起出來吃飯,我正有幾個朋友要給你介紹。”
啪的掛下電話以後,晴霜誠懇的看著司雷:“希望你不會介意,我想帶我的表妹一起去吃晚飯。其實呢,我跟你提的那批貨的事情,就是爲了她。”
司雷先是有些不滿,後來一想,多個女人在場,可能氣氛會自然融洽些,也不必對著周於之那張臭臉,所以點頭笑道:“沒關係。原來你還有個表妹,想必也是出類拔萃。”嘴上敷衍奉承著,心裡卻在暗笑,調查的結果顯示,這個甘姜是個麻煩人物。大學唸了兩年就自動輟學,然後整天呆在家裡遊手好閒,學習畫畫,鑑別古董,典型的大小姐。
果然晴霜無可奈何的嘆氣:“你不知道她。我舅舅爲她頭疼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怕她沒個本事傍身,所以給她錢叫她自己弄個小公司先練練手。哪知道她完全沒有概念,把自己的公司弄的一團糟。我想過了,她一個女孩子,要做生意,自然希望合作的另一方基礎雄厚,並且較爲穩定。”她並沒有接下去再說,只是含笑望著司雷。話說到此處,非要把相求的意思直接說出來,雙方都不樂意,因爲拒絕或者被拒絕都再無轉圜的餘地。
基礎雄厚,相對穩定。這八個字確實說盡了同軍隊有生意來往的好處。司雷自己從後勤軍需處退役以後,就是憑著關係跟軍隊做生意富起來的。此中的關竅,他比誰都清楚。
可是這些人脈,全是他多年來赤手空拳經營下來的。還在軍隊的時候,他就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一步步升上去,最後完全掌控了這個最有油水的部門。後來不得已退役,他又得到文曉英的青睞,做了文司令的成龍快婿,這才穩固了一切關係。同軍隊做生意?他在心裡冷哼一聲,你以爲是什麼人都能做的嗎?
但是司雷的臉上絲毫沒有露出這些意思,他只是沉默著,似乎在想一個難題。他需要一點時間來理清思路,急著說不,也許會毀了一個大好的機會,即使這個不在現在看來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而且,他的沉默,會讓對方感覺到他的爲難,愈發顯得誠懇。他司雷不是那種永遠拍著胸脯說大話的人,如果他做不到,他不會輕易答應。以後如果真的拒絕對方,也顯出自己的真誠,但是若是真的決定幫手了,對方感激的心理也會重些。
晴霜坐在他對面,並不著急他有所反應。文曉軍的那堆爛帳就是她的一件武器。司雷仗著文遠撈足了油水,不能不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就是他必須不斷的替他這位小舅子填補漏洞。文曉軍現在在香港的生意做得一塌糊塗,司雷絕對不可能袖手旁觀。
這一層,自然是司雷有些動心的理由。另一個理由是,他其實想接手文曉軍的生意許久了。但是老頭子做靠山,文曉軍再無能,這生意還是在他手裡。只要司雷稍微露出一點想分一杯羹的意思,老頭子就冷淡的說:“你先把你這邊的事情弄好。”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在這裡的成績有目共睹,爲什麼不能再走的遠一點,通過香港到全世界去?老頭子把持得太狠,他司雷只能另謀出路。如果範晴霜可以幫到文曉軍,那麼爲什麼以後不能幫到司雷?
問題在於,如何把這個關係長期的持續下去,而又不損害他自己的利益?範晴霜這個女人是個狠角兒,說什麼幫表妹,還不是要爲自己的一攤生意做打算。萬一被她搭上了線,將來可以繞過自己直接做,然後把自己一腳蹬開,那就完全賠了夫人又折兵。說穿了,這當中最令他顧忌的,就是周於之。周於之不比自己大幾歲,已經是少將級別,地位舉足輕重。雖然這個人從來不沾這些玩意,頗有水至清而無魚的意思,但是難保範晴霜不會對他一定的影響力改變他。那麼範晴霜打破他壟斷軍隊生意的地位也是指日可待。不過換一層想,就算他不幫她,周於之也許還會出面,到時候就弄的比較難堪了。他還暫時不想得罪周於之,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
進退兩難之際,晴霜微微一笑:“其實呢,我這個表妹,含著銀匙出生,做不做這生意也是無所謂的。我舅舅一直在香港,把她弄到這裡來,也是個發配的意思。保不定哪天就把她弄回去了。”
司雷心裡一動。這個小表妹倒是可以□□。看樣子她對範晴霜並不服氣,而範晴霜對她也頗有嫉妒之意。如果控制了這個小表妹,成了她不可缺少的良師益友,這算盤倒還有得打。
權衡這許多以後,晴霜的一句話突然在相持的天平一邊加了砝碼,令他豁然開朗。於是司雷含笑說:“那麼,我們這就去接她吃飯吧。”
司雷開了車子,同範晴霜一起去接甘姜,路上給周於之打了個電話。快到範家那座獨立小樓前面的時候,他看見一輛敞蓬的寶馬Z3正緩緩開出來。“麻煩停一下。”晴霜忙叫,說著跳下車子,衝過去,低頭對那開車的人說了幾句什麼,只聽見幾聲柔和而俏皮的笑聲,那車子突然發動起來,嚇的晴霜往旁邊一站,那跑車刷的從司雷車旁開過。速度很快,司雷只來得及看見開車的女子一頭長髮如瀑布一般,掩映著半邊晶瑩如玉的臉,那眉眼,絕不是人間姿色。
晴霜氣的立在當地,而司雷也心神盪漾,不能自己。見過的女子多了,竟是一個都比不上這個甘姜。只能勉強算做清秀的文曉英在她面前一比,雲泥立判。
過了一會,晴霜走過來,勉強笑道:“還是我們自己出去吃吧。那個小丫頭,說是晚上有了節目,真是抱歉。”“啊,不要緊,不要緊。”司雷連忙說,“改天吧,改天我再請你表妹吃一頓飯,和她好好談談。”晴霜嫣然:“要是你能親自對她指點一二,她就受用不盡了。反正她是從來不肯好好聽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