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七）
第二天天一亮，我們就啓程了。只有女孩送我們，她的眼睛哭的紅紅的，極爲(wèi)不捨。
叢林低著頭，顯然也很難過。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
乳白色的霧氣中有個人緩緩從鳳尾竹林裡走出來，正是昨天那位寨主。她憐惜的看看那女孩，輕嘆：“人生本就聚散無常，她不過是因爲(wèi)在這裡呆久了，不知道世事無奈。”
她並不是一個無情的人。我無語。突然想到什麼，擡起頭來看著她：“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我只能繼續(xù)說：“惹了麻煩的人是我，不是我弟弟。你們收留他吧，我保證他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只有在這裡，他才能找到好朋友。我立刻就走?！?
叢林大驚，眼眶頓時就紅了，拉著我拼命搖頭。她淡淡的說：“搖頭做什麼？我反正不會收留你。”
她的傲氣激怒了我。我冷笑兩聲：“那麼，就此別過?！币晦D(zhuǎn)身，我看見她眼裡的譏誚之意，好象在說：“你還不是想靠我們度過難關(guān)，還打著你弟弟的幌子。”
我不語，輕輕摘下她鬢邊的花，隨手一甩，那花朵徑自釘在了樹幹上。她猛然呆住。我知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她幫助？嘿嘿，還要問我願不願意。
我拉著叢林轉(zhuǎn)身就走。前途渺茫，但是我鬥志更甚。你瞧不起我，我卻要活得更好。
“等等?！彼谏磲嵴f。我站住，心裡突然涌起不捨。她會不會答應(yīng)收留叢林？那麼我和叢林是否就要從此分別？
她匆匆走上來，說：“你等我一會?！闭f著轉(zhuǎn)頭對女孩說了幾句話，那女孩聽了，迅速跑進寨裡。
我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只能靜觀其變。她悠然問：“你是否是被追殺至此？”我才懶得理她。她自顧自的說：“要不是性命危險，誰會跑到這個地方。”我不語。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好象傾寨而出呢。我吃驚的看著她。她走過去，面對那一寨人，嘰裡咕嚕的說了幾句。那些人的臉上呈現(xiàn)出吃驚的神色。她繼續(xù)說話，已經(jīng)有人雙手合十低下頭去，還有小女孩哭了起來。她絲毫不爲(wèi)所動，卻將腕上一個銀鐲褪下，帶在爲(wèi)首一個少女手上。那少女閉目行禮。
她對旁邊的兩個人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一揮手，令他們散去。寨中人仍依依不捨，她卻恍若未見，向我走過來：“我叫他們?nèi)?zhǔn)備船了。我要親自帶你們?nèi)ヒ粋€地方?！蔽医鋫涞目粗Ｋp笑：“我放棄了一寨之主的位置，陪著你去，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焙牵瓉硎沁@樣。
我沉吟。是否該相信她呢？她突然改變主意，倒讓我覺得她不會騙我，否則一開始她就該籠絡(luò)於我。也罷，還能壞到什麼地步？若是她能帶我們到世外桃源，那還真好。於是我問：“你要帶我們?nèi)ツ难e？”“安息穀。”她平靜的回答，聲音清脆，宛如春天清晨森林裡綻放的第一朵蓓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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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劃開清晨的霧氣，在清澈蜿蜒的河流裡前行。兩岸是清脆的鳥鳴，花香陣陣傳來。那河流不知道有多少彎多少曲，在那些險到極處幾乎已經(jīng)沒有去路的時候又豁然開朗，令我們一路沿著水聲淙淙而行。
也不知道劃了多久的船，暮色竟然已經(jīng)降臨。她撐著竹竿靈巧的穿過一個極窄的洞。洞裡極黑，我不由扣住我的刀子，心裡緊張。哪知眼前突然一亮，我驚呼出聲。有人。居然有人住在這洞後面。雖然只是一個極窄的山谷，但是已經(jīng)夠建三四間茅屋了。
“你們等我一下?！彼麓ィ歼M一間茅屋。我看看叢林，兩人一般心意，一起拉著手跳到岸邊，好整以暇的欣賞風(fēng)景。
奔波勞苦多日，突然在這樣的美景裡歇下，我有種夢裡不知身是客的感覺。
“請進來吧?！币粋€柔和的聲音從茅屋裡傳來。那個女寨主笑盈盈的立在門口，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暗中握緊刀子，淡然一笑，走了進去。
屋裡還有兩個女子。當(dāng)中一個笑語嫣然，暖如春風(fēng)。而左邊那個，有種男孩子的乾淨(jìng)俊朗。女寨主在右邊坐下，同他們一起看著我。
“告訴我，你是否想結(jié)束這樣不見天日的生活，回到正常人當(dāng)中去，再也不用東躲西藏？”中間的女子溫柔的問。
“想！”我立刻就答?？斓米屛易约憾汲泽@。原來，我是這樣渴望從前的生活，雖然一切並不可能真的再回到從前。
“告訴我，你生命裡是否有些你必須要知道的真相，不解開你永不甘心？”
“是！”我響亮的回答。天，這個女子象是能看穿我一般。
“那麼，告訴我，”她身子前傾，“你是否有股憤怒的火焰在心頭燃燒，你想要復(fù)仇？”
“沒錯?！蔽?guī)缀跖陌付稹?
“好，爲(wèi)了做到這一切，你可以忍受什麼樣的痛苦呢？”女寨主接著問。
“任何痛苦?！?
當(dāng)中的女子沉吟了。忽然，她從身後抓出了一把東西，放到我面前：“我把它們送給你好不好？你可以去國外開始新生活?！蔽叶ňσ豢?，呵，連城無價的寶石。
我輕輕搖頭：“不，錢財對我已經(jīng)失去了誘惑。當(dāng)然，如果能回到外面的世界，我不排斥有很多錢，那能讓我生活的更加自由更加愉快，但是，這不是必要條件。你只給我一些錢，不是我想要的?！彪[隱的，我知道，這三個女子不簡單，她們會替我指一條路，那是我這幾個月來無時無刻不在尋找的路。
她們微笑起來。左邊那個女子說：“素林，你的眼光真準(zhǔn)?！迸魑⑿Γ骸澳鞘亲匀弧Ｋ€有一項你們想也想不到過人之處?！闭f著，摘下當(dāng)中女子鬢上的花，遞給我。
我自然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我本來不想做任何表演，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測試，於是我拿住花，一甩，那花朵釘在屋頂，輕輕搖晃。
我聽見他們深吸一口氣。過了許久，中間那個女子輕嘆：“歎爲(wèi)觀止。素林，你說的沒錯，她來了，我們的一切計劃就更有希望?！?
“什麼計劃？”我脫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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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面前放著三張照片。照片中的三個女子，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狐疑的看看他們。那個叫素林的女子指著其中一張：“這是從前的我，白素林。一個弒父者?！碑?dāng)中的女子指著另一張：“這是從前的我，陳巖。我的祖父是位喪盡天良草菅人命的醫(yī)生，他帶著我逃亡到此。”最後一個女子，拿著最後一張冷笑：“這個是我，秦楓。一個罪大惡極的搶劫犯?！?
我吃驚的說不出話來。叢林搶到我身前，要護住我。
陳巖悲哀的望著我：“你還不明白麼？我們的遭遇，同你沒有區(qū)別。我沒有問過你爲(wèi)什麼到這裡，但是我可以肯定，你頭上的罪名也是驚世駭俗的?！?
我垂下頭。是。衆(zhòng)口鑠金。他們可以隨意將黑白顛倒。
過了半晌，我問：“你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陳巖輕笑：“一切都源於我的祖父。他的手，簡直不是人世間的手。他把我整容，又把一身的技藝傳授給我，我遇到了素林和秦楓，替她們做了手術(shù)?！彼⑿ζ饋恚e起一雙晶瑩美麗的手，自豪的說，“這雙手，可以令你變成完全另一個人，你身上的胎記，甚至你的指紋，我都可以爲(wèi)你更改?！?
一切都明白了。她們要我，改頭換面，帶著寶石，同她們一起回去，找出真相，復(fù)仇，還有，“還有，從此自由而快樂的生活下去，做一個善良的好人。”象是看出我的心思，陳巖接口。我吃驚，她凝視我：“我還是個心理醫(yī)生，你在想什麼，不難猜出。放心吧，你這樣的武功，如果我們要做任何壞事，你一定可以取了我們的小命?！彼齻兌夹ζ饋怼?
我也笑。那是被矇住眼睛多日終於見到太陽的笑。笑中帶淚。
嘉嘉！
亦安！
“那麼，我要付出什麼代價呢？”我問。
陳巖嚴(yán)肅起來：“疼，非常疼。如同在地獄裡被灼燒，非常人所能忍受。而且，這一系列手術(shù)要花三年的時間。這三年，你必須終日臥牀，熬著劇痛。如果你不願意，現(xiàn)在退出也還來得及?！?
我微笑起來：“什麼？這個時候還問我願不願意？白素林可以忍受，我爲(wèi)什麼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