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離營的前一晚季廉才知道他要走,既不捨又憤怒,直稱他不講義氣,就連要退伍這種事都不提前說,簡直不拿他當兄弟。
“正是因爲拿你當兄弟纔沒有提前說,我一說,你肯定要留我,”相處了這麼久,潮笙也不是沒有不捨的,“但我有自己不得不走的理由。”
季廉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人各有志,在軍營裡這份苦,沒來過的人不會了解,朝廷裡那些文官還說我們整天不動腦子光費體力就能又拿俸祿又天高皇帝遠地逍遙自在。可他孃的我們受的那些苦,他們一個都不知道!”
潮笙也拍拍他:“多謝你能理解。”
“你離開之後有什麼打算?”
“回老家,傳宗接待。”
季廉咧嘴笑了:“哈哈!說來說去,是難耐寂寞了。確實是,你血氣方剛地,相好剛剛又來看過你,你這心裡肯定是貓抓鼠撓的吧!行了,哥們也能理解,回去生大胖小子去吧!我也不和你磨嘰了。等以後我回京了,千萬要出來喝酒。”
“一定一定。”可他並不會回金都。
輪番送走幾個關係比較好的將軍和校尉,終於看到阮少謙提著壺酒來。潮笙直接就拒絕:“別再找我喝酒了,再喝我就醉了。”
“和別人都能喝,和我就不能喝?”
“我是當你是自己人,他們那些情分,我擋都擋不了,可你不一樣吧。”
阮少謙的心一抽,“我和你哪裡不一樣?別說得我和你有多親密似的。”
“誰和你親密。”她翻個白眼,“只不過我們的交情是比別人有些不同。喝酒什麼的就免了吧。”
阮少謙只好自己喝。“你倒是決定得很快,走得更快。”
“你不是就希望我早些走麼?”
“我希望是希望,可你這一走,我心裡也怪怪的,”阮少謙嘆氣,“你看到了,我在軍營沒什麼朋友,縱然臉上都笑嘻嘻的,真正能說話的人一個也沒有。你在這裡,我好歹還有人聊聊天,可以解解悶。”
潮笙照著他的後腦勺就拍一記,疼得阮少謙叫喚出來。“怎麼打人啊!下手還這麼狠,你也太毒了。”
“老子是供你解悶的麼?”
阮少謙聞言倒是笑了,“就那麼一說,你較什麼真。你走了,我真的沒個說話的人了。苦悶哪!”打開瓶子,他灌了一口酒。
潮笙道:“也沒什麼好苦悶的,你如今就缺個女人。明兒讓季廉帶你去祟花樓走一遭——”阮少謙一口酒從鼻孔裡噴出來,嗆得他驚天動地地大咳。她拍著他的背:“激動?也不用這麼激動。”
他咳得滿臉通紅:“那種地方,誰要去!”
“那你就等著軍裡的媒人給你說親,娶個好媳婦生個大胖娃吧。”
“你自己想回去生胖娃就算了,何必把我也說得像你一般?我無家無室何其自在,誰在意成家立室,我才二十歲,想那些還早著。”阮少謙壓低了聲音,“說真的,你離開軍營要回金都嗎?”
“不會。”潮笙說,“我也沒有想好去哪裡。也許是遊走山河大川,也許找個小地方住下
來。走一步看一步吧。”
阮少謙的眉頭打了結:“那豈不是在流浪?”
“這叫遊歷。”
“你打算一直如此下去?”
潮笙聳聳肩:“也未必。或許能遇到個不錯的人,那就隨他種田去吧。”兩年多前離開司辰時,她覺得自己已經很難再遇到對的人。可赫連勳改變了她的觀點,讓她知道人生處處是風景,你眼看著前面沒有路了,但轉個彎,竟然又是風光無限好。也許她還能遇到個適合的,能讓她覺得踏實的人,不是太子王爺,不是官家公子,只是個平平凡凡的人就行。也許她不見得會愛他如司辰,不會像赫連勳那樣打動她的心,但是個能相守的人就好。如果遇不到可以託付的人,那麼她就一個人,獨善其身也未必不好。
“你一身的功夫去種田太糟蹋了吧。”阮少謙沉默了會兒,才道:“不過,只要快樂,縱然是種田也很好。”
他們聊到很遲,潮笙滴酒未沾,阮少謙卻喝得爛醉。次日一早,她別過方碩季廉,他們一直將她送到郡邊外的十里亭。潮笙勒著繮繩,回首和他們告別。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分開的時候,潮笙的心裡也很沉重。
他們的未來都如同在濃霧之中,看不清楚。這戰爭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誰勝誰負,也沒有人知道。生活是一場冒險,每個人都只能迎難而上。正如同她現在連自己要去哪兒都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隨著自己的心去旅行。
她先在郡邊城住下來,打了一年多的仗,邊境的百姓都已經習慣了,日子照過買賣照做,只是百姓的日子不如以前寧靜了。她在郡邊住了兩三天,便想去看一看林厚誠夫婦和斯羽。
駕馬到了霧村,這個村子裡竟然荒蕪了,一個人影也沒有,大部分的房屋都已經空置。她大驚,這是發生了什麼事?若是搬走了一兩戶人家倒是正常,怎麼滿村的人連屋子都不要了?
但是,家家戶戶的房子都是上了鎖的,像是全村的人一同去遠行了。戰火從不曾波及到這裡,爲何他們都離開了呢?潮笙一間間屋子看過去。她來過這個村子幾次,也從沒有認真地走過,現在荒蕪成這樣,令人心中生出蕭索。忽然間傳來朔朔聲響,還有野獸的低叫。
“砍死你個畜生,砍死你,砍死你!”稚嫩的童音帶著劍風的呼呼聲響,潮笙看到個五六歲的小童正拿著把大刀擋在身前亂砍,一隻小狐貍虎視耽耽地盯著他,又害怕,又想上前,時不時發出幾聲低鳴。
潮笙走上前,撿顆石頭往狐貍身上丟,小狐貍吃了痛,立刻拔腿就逃,跑遠了還回頭盯著他們看。小童也發現了潮笙,回過頭來望著她,大眼睛裡有警覺。
“小孩,你爲何獨自在這裡?”
小童盯著她:“你又爲何獨自在這裡?”
她微笑:“我來找人,但是似乎這個村子沒人了。”
“你找誰呢?”她笑起來很溫和,小童放下了少許戒心。
“林斯羽。你認得他嗎?”
他瞪著大眼睛:“你找他做什麼?他可不認得你。”
“你怎麼知道他不認得我?”潮笙蹲下來
,“他小的時候,我可是經常抱他,他也很喜歡我。”
“你是騙人的。”
潮笙笑起來:“那你怎麼知道我騙人呢?難道你就是林斯羽?”
小童的臉漲紅了起來。他長得很漂亮,像他父親。兩年不見,小人兒已經長大了太多了,她溫柔地問他:“你的爹和娘呢?”
“在家裡。”林斯羽對她仍然有戒備。
“能帶我去找珍瑜嗎?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他想了想,忽然說:“好。”他帶著潮笙,往村子的另一頭走去。那裡通向何方,潮笙從不知道。
“你們整村的人都搬到那兒去了嗎?”她問他。
“不知道,反正爹和娘住那裡。”他走了會兒,忽然問道,“你很像我娘說的一位姐姐。”
“哦?她是什麼樣的呢?”
“長得高高的,美美的。我娘說姐姐救過我,是我的恩人。你是她嗎?”
潮笙微微一笑,摸摸他的腦袋。“斯羽長高了真多啊,上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只到我的大腿,現在已經這麼高了。”
聶將雨個子頎長,斯羽一定是隨了他爹。斯羽帶著她一路走到另個村子,不大的村落,就住幾戶人家,幾隻雞和豬悠遊自在地踱來踱去,見有人來,擡頭看了看,又不理不睬玩自己的去了。
停在兩間土房子前面,斯羽大聲地喊:“爹,娘!有人來啦!”
珍瑜唸叨著從屋子裡走出來,一眼看到潮笙,驚訝地揉了揉眼:“潮笙?是潮笙嗎?”
“是我。”潮笙微笑著說。
“進來,快進來,”珍瑜激動地握住她的手,“還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潮笙,你有收到我們寄給你的東西嗎?”
“是什麼東西?”
“我們自家種的土貨,不是值錢的東西,”她羞赧地說,“看這樣子,你應該是沒有收到。這兩年不見,你怎麼瘦得這麼厲害?”
“打仗,路上很多信件和物什都丟失了,”潮笙望著她,“你們都好嗎?”
珍瑜看起來老了好幾歲,臉上已經有幾許皺紋了。她拉著潮笙進屋,屋子裡依然簡陋,生活想來一如既往地清苦。“林大哥呢?”
“去田地了。”珍瑜倒水給她喝,一邊叫喚著斯羽過來,“娘和你說過很多次潮笙姐姐,你叫了她了沒有?”
斯羽望著潮笙笑,潮笙也笑望著他,和珍瑜說:“他很聰明和機靈。”
“是啊,”有人誇讚她的兒子,她十分自豪,“連夫子都說他聰明記性好,不管教他什麼,一遍就會了,一點即通。”
斯羽說:“娘,我去外面玩了。”
“去吧,別走遠了。”珍瑜叮嚀。目送著他出去了,她纔回身坐在潮笙旁邊,握住潮笙的手:“那年那樣罵你,我後來想想實在後悔。要不是你,孩子也不會再送回我身邊呀。”
“你是一時情急,我瞭解。”
“我也沒有想到他的父親會把孩子再送回來。”珍瑜嘆氣著說,“說起來他和文玉兩個……哎,真是前世的冤孽。”
“他可曾來看望斯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