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色柔軟的大毛巾蓋住了琉璃的頭, 發絲緊貼在濕溺的臉頰上,低垂的臉沒有任何表情。琉璃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胸口起伏不絕, 鼻尖上的汗珠像一顆小小的水鉆一樣, 緩緩的, 順著琉璃的鼻翼劃落下, 那一點點的光芒在空中竟然也如此閃耀, 滴在十字星上濕潤了琉璃石異常耀眼。
琉璃輕輕摩挲著十字星,項鏈的斷口像一把鈍刀在琉璃身上每一處傷口上很輕也很慢的劃上了一刀,鮮血在傷口處涌動起來, 傷口突然變的很疼,像是每一根神經末梢都被人用指甲重重的掐了一下, 全身的感覺突然變的敏銳起來。
琉璃把項鏈緊緊的握在手中, 十字星的棱角深深的刺進掌紋里。她怎么沒有發覺今天頭頂的白云特別多呢?她怎么忘掉了在高高的云端上, 有個男孩正緩緩張開翅膀看著她呢?她怎么可以,忘記, 蘭德兒呢?
陽光從云和云的罅隙里迸裂出來,像是無數把利劍一瞬間從天國用力的直插地面……
“項鏈斷了呢。”斯方大師在邊上說,聲音又深又穩。
“嗯。”
“要我替你拿著嗎?”
琉璃搖搖頭,她無法在沒有蘭德兒的項鏈的情況下打球。看著項鏈掉落的一剎那,琉璃仿佛被抽離了所有的勇氣和信念, 恐懼如潮水突然淹沒了每一根清醒的神經末梢, 駭怕到了極點。
“可是, 你拿著的話無法……”
“大師。”琉璃打斷斯方教練, 扯掉毛巾站起身來, “請您替我保管好這個就行了。”琉璃摘下帽子放在椅子上,眼眸里有瞬間的黯淡無光。
“大師, 我,還是不能沒有蘭德兒啊!”所以,對不起了,手冢。
琉璃笑了笑,笑容恍惚的像湖面上升起的霧靄一樣,太陽一照,就消失不見了。
球拍換到右手,琉璃朝球場走去,這一刻所有在琉璃身后的人都看到了她滿身的光芒,是上天賜予的榮耀。
“喂,你不會是想用右手跟我打吧。”科琳在對場嘲笑著,“明明就是左撇子,連左手都無法接到的球,你還想……”最后的話語科琳說不下去了,因為科琳被她所看到的震懾住了。
只見琉璃略微揚起頭,笑容飄渺眼神游離的向著天際,那笑容和眼神像是穿過了某個未知的時空,遙遙的落在了遠方。接著琉璃把項鏈舉到唇邊,小心翼翼的親吻著十字星,虔誠的像是用盡生命的力量一樣。最后項鏈被留在了琉璃的唇齒間,泛著冷光的十字星映襯著琉璃的唇瓣如紅薔薇般嬌艷欲滴,鬼魅一樣的神態竟有說不出的華美,連滿身的傷痕也看起來妖嬈無比。
所有人都看的無法言語,只有斯方教練‘哦呵呵’的笑了出來。
……
比賽朝著令人料想不到的方向發展,在所有人都以為科琳?金娃穩勝的情況下,琉璃竟然以逆勢之力步步緊追,不可思議的硬是把比賽進行到搶七局。
此時的琉璃像在懸崖峭壁上頑強生長的丁玲花朵,絕地逢生堅韌無比,又猶如一只抗風而行的逆蝶,即使翼翅殘破鮮血淋淋,也要在夏過秋初的最后一絲光景中,灑上生命的金色磷粉。
琉璃銀牙緊咬,鮮血沿著唇瓣上的紋路染紅了十字星,浸了血的琉璃石仿佛被賦予了魔力一般,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那光芒凝在空氣中,凝在所有人的眼中。
那鮮血在十字星上雕刻下遙遠的約定。
“這個家伙,這個家伙……”愛莉眼眶灼熱,口中喃喃,為什么琉璃的每一次擊球都像生命的絕唱一般,有種義無反顧的走向殘敗的凄美,仿佛她打完下一球之后就會灰飛煙滅。但是,那樣的浴血華麗又讓人忍不住的想要膜拜沉醉,直到熱淚盈眶。
龍馬看著那個在球場上傷痕累累毅然決然的人,心里被堵的實實的,表情哀慟。
科琳漸漸對琉璃心生敬佩,她第一次看到原來有人可以在球場上有如此堅定的眼神,堅定的,讓人無法逼視。
科琳在比賽結束前看到的最后一球是,極目的火光嘶鳴著劃破空氣,帶著星星殞墜的壯麗和華美,在砸向地面的一瞬間,迸發出如此堅信著夢想,強大到震撼人心,令人生畏。
是‘彗星’……
“GAME安倍琉璃 7-6”
‘嘩!’全場沸騰了,掌聲如雷。
再響亮的掌聲也比不過琉璃心中那溫柔的容顏……
蘭德兒,你看到了嗎?我的網球果然只能為你而生啊!
電視機里雪花一片,發出的‘吱吱’聲映襯著更衣室里更加安靜的詭異。
好半晌,才有人緩過神來,菊丸張大嘴“哇啊”的一聲,感嘆了一下:“琉璃,你好厲害哦,‘彗星’還是那么眩目啊,這場比賽簡直是奇跡啊,是不是,大石?”
“……是啊,琉璃的比賽讓人很感動啊。”大石已經看的掌心微濕心潮澎湃,即使是錄象,依然讓人感同身受。
其他人也從琉璃比賽的震撼中回過神,你一言我一句的稱贊著琉璃,只有手冢臉色沉著一言不發,琉璃眼光閃躲,忐忑的不敢看他。
“呵呵,突然很想和琉璃打一場,想和蘭德兒的‘夢幻網球’比比看。”不二在琉璃耳邊輕語,如絲如煙的語氣鉆進琉璃的耳朵,驚的琉璃一個激靈。
“啊……”在琉璃開口想說些什么的時候,電視機里突然又出現了圖象,畫面東搖西晃抖動的很厲害,還有很凌亂的腳步聲以及鬧哄哄的嘈雜聲。
是琉璃比賽結束后離開體育場時,被記者圍堵的場面。
從電視上可以看到琉璃被斯方教練護在身后推擠在一群記者當中,龍馬和愛莉緊隨其側,替琉璃左右擋駕。依舊是那頂簽著‘手冢國光’名字的帽子遮住了琉璃的大半個臉,可依然能看出琉璃眷容疲憊。
“安倍小姐,請說一下你對這場比賽的看法?”
……
“安倍小姐,對于你將成為本屆公開賽上奪冠熱門人選,你有什么要說的?”
……
“安倍小姐,下一場半決賽你有把握嬴嗎?”
“安倍小姐……”
這些記者好討厭啊,琉璃恨不得拿個蒼蠅拍統統拍死。
“安倍小姐,請問過去的一年多時間,你突然離開網壇是什么原因?和蘭德兒?艾兒德魯克有關嗎?”有記者問。
琉璃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哦呵呵,這個無可奉告。”斯方教練替琉璃解圍。
“安倍小姐,又是什么讓你重新參加比賽的呢?你對公眾說你是蘭德兒?艾兒德魯克的模仿者又有什么要說的嗎?”那個記者一連串拋出幾個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琉璃慢慢抬起頭,帽檐下的眼睛清亮無比。
“我覺得……能讓人們記起蘭德兒,沒什么不好的。”琉璃淡淡的說著,語氣中有抹難以察覺的傷懷。“還有,下場比賽,我棄權。”
琉璃輕輕巧巧的扔下枚□□后,記者圍堵的更洶涌了,問題問的更多了,錄象畫面晃的更厲害了,接下來電視屏幕徹底黑屏了,青學網球部男子更衣室中炸開了鍋了。
“NANI?NANI?琉璃竟然棄權?”桃城和菊丸對著琉璃大呼小叫,滿臉不可置信。大石和河村詢問著理由猜測可能,海棠和乾吃驚無比,只是不說話,不二睜開眼,眼神復雜的看著琉璃。
琉璃低著頭,無法回應他們的問題,棄權的原因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好了,錄象看完了,馬上去練習。”此時,手冢突然說話了,一絲不茍的威嚴聲音比平時更冷了幾分,大步離開更衣室時旋身帶起的空氣像是從西伯利亞吹來的冷風,‘手冢國光生氣了’幾個大字在所有人的頭頂上閃著紅色警報,琉璃想也沒想追了出去。
“手冢!”琉璃疾步趕上,喊到。
手冢停下腳步背對著琉璃,浸沒在白光里的身影宛如神祗一樣,無法忽視的強烈存在。
“手、手冢……我……”琉璃想要對手冢說些什么,可千言萬語的卻找不到一句適合的話。琉璃總覺得那場比賽對手冢有種莫名的虧欠,答應的事沒有做到,說好了的沒有堅持,她最后還是放棄了和手冢的約定選擇了蘭德兒的網球。“對不起,我的網球……”
手冢轉過身來,琉璃抬眸看著他,那眼光像是在微風中搖曳的燭火,忽明忽暗。
“不需要道歉,你的網球和我沒有關系。”手冢的聲音冷如寒冰,眼里有一瞬間的陰郁,只是一瞬間,快的琉璃來不及看見。
“你的決心只有那么點嗎?你的覺悟只有這樣而已嗎?對蘭德兒,對……我,都只能做到這樣嗎?輕而易舉的放棄,你的信念究竟是為了什么?你的網球什么都不是。”
什么?琉璃的瞳孔倏忽的緊縮,心仿佛被重重的撞了一下,想要說什么,卻被扼住喉嚨,什么聲音也發不出,過了幾秒,琉璃才緩緩呼出那口壓在胸口的氣。
是的,她的覺悟如此而已,棄權的原因是她已經無法再坦然的站在球場上了,她的左手和右手之間仿佛橫著道溝壑,分割著琉璃搖擺不定的猶豫。她的右手是為蘭德兒而存在的,為了站在離蘭德兒最近的地方,是努力追尋著的信仰,可是她的左手沒有目標哎!所以她的左手永遠也不可能蛻變成為華麗的燕尾蝶!
琉璃輕笑,笑容華麗而哀傷。
她曾經那么那么努力的伸出右手,拼命的想要守護住的東西,去被手冢國光的一句話擊的粉碎,那些碎片變成懸浮在空氣中的細小塵埃,從琉璃的指尖中、手掌的縫隙中、甚至穿過了肌膚、骨頭和血液,就這樣流失了,飛走了,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她的網球什么也不是!
怎么會呢?它是蘭德兒啊!
是蘭德兒啊!
“不要。”手冢突然一個健步,一把把琉璃按到懷中,灼熱的掌心按住琉璃的后腦勺,低沉的嗓音從琉璃頭上傳來,“不要這樣看我,我,不是蘭德兒,不二也不是,所以,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我們。”
時間,像小鳥飛翔天際,寂靜無聲。
不知不覺間,夏天已接近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