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厲語陌都芒刺在背,目不斜視,她感覺有一只手一直扼在她的腰間,頓時心如鼓,一步步走得極其緩慢,如同走于刀尖火燎之地。
她與慕白走的這條路,是蔭庇處的小道,兩側樹木繁茂,行往宮人甚少。
寥寥無言,寂靜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慕白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出聲打破了這份安靜,“你身子不好,若是累了,就回去。”
他說著,欲要握起厲語陌的手,卻被她柔柔的掙脫了。
她從鼻間發出一聲沉悶的冷哼聲,眸光低沉,無比清冷,像是那墻角漠然開放的傾世白蓮,芳香四溢卻又孤高冷傲。
厲語陌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與往常一樣,盡管她身上萬分難受?;鹧自谛兀豢跓嵫ㄔ诤韲道?,滿嘴腥味兒。
“慕宮主可曾聽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一句話?軟弱無力之徒必會敗亡。若不想任人魚肉,只有手持刀俎。”
她淡淡掃了慕白一眼,見他紫眸婉轉,最終化作一泊幽深的譚水,無波無瀾,卻在無形中吞噬心骨,斬人血肉。
“若手持不當,則反被刀傷。陌兒難道不懂物極必反的道理?”慕白輕聲念道,一手環過厲語陌的腰,看著她光滑的脖頸,笑了。
“你若聽我的話,我定會護你一世安好。何須想那么多傷神的事情,刀俎...由我來做不就好了?”
此話幽幽入心,厲語陌嘴角扯動了一下,眉目深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感覺心口越發沉悶。
她沒有回答他,微微掙脫他的手,就往前走去,步履闌珊,搖搖晃晃。
撲通一聲,厲語陌整個人跌在了地上,頭發散亂,衣襟被劃破,膝蓋傳來一陣劇痛。發絲上插著的唯一的銀簪也掉落在地上,滑到了一旁的濕泥里。那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別過來?!眳栒Z陌硬撐著身子要坐起,拍落了慕白伸過來的手。
慕白神色一緊,眼簾下有些青紫,左手前伸,一條潔白的絲帶從袖口飛出,穩穩的繞到了厲語陌的身上,猛地將她從地上拉起。那絲帶在空中飛舞一圈,又鉆回到了慕白的袖子里。
那雙清冷眸子里的戒備從來沒有消除過...
她何苦這樣做?縱然怨恨他,也不必表現得這么明顯。慕白嘴角上挑,苦笑。遠處一壇清酒醞出萬里的醇香,這香氣飄散,讓他的腦袋有些暈沉。
厲語陌是他在戰場上救下的人,可他救她的原因,從來沒有人知道。
“十年前,我路過北峒境內的雁尋街,看到了一個小女孩,那女孩站在街角賣著畫,身穿破舊的紅衣,美得不像話。她賣畫,偏偏又不吆喝,而且有人來問價錢,她也匆忙將人給打發了。我想她應該早就忘了那個住在街角的偷畫賊...”
一雙手輕輕發在她的頭頂,順勢撫摸了一下她的臉蛋。
厲語陌聞言一怔,她不知道慕白和她說著一席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那個小女孩是以前的她?她本想問多幾句,卻看見慕白扭過頭,不再言語,只身往前走。
前面是御花園。
時間不多了,她原本的計劃就是在御花園里...
此刻厲語陌心里悶得慌,這種感覺她還從未體驗過,胸口如同一塊大石頭壓著,她腳步不穩,忽然邁出一步,拽上了慕白的袖子。
他停了下來,側頭,好看的墨發在風中飛揚。
“怎么了?”
“我...不舒服,頭暈。”嘴唇蠕動了半天,厲語陌才說出這一句話。
慕白看著她四處躲閃的目光,一笑,冰冷的手覆上了她的額頭,并沒有發熱的癥狀,但她的臉慘白得可怕,嘴唇還有些發紫。
他看向她身側,指了一下枝頭,輕念,“那兒有百靈鳥。”
厲語陌被他這一句話弄得分不清方向了,急忙轉頭去看,在她轉頭的一瞬間,一個柔軟的唇貼在了她的唇瓣上。一縷沁涼清新的氣流飄進她的口中,兩人的唇緊緊相貼,任這氣流在其中流過。
厲語陌本想反抗,卻被那人銜住了身體,只瞅見他眸子閉緊,長長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
待氣息流盡,慕白松開環繞厲語陌的手,將她的身體扶穩,“現在好一點了么?”
他是在為她渡入真氣?
厲語陌有些慌亂,她想起了蠱毒之事,又想起自己肩膀上那猙獰的傷口,還有那些欺騙,后退數步,兇狠的光芒在她眼眶中閃過。
她讓玉綃帶血燕給何凝煙,其實是做給慕白看的,她真正目的是讓玉綃請北峒帝到御花園里來。
若她許久未去,玉綃免不了被北峒帝責罰。
至于其他人...厲語陌看了眼慕白,壓下心底莫名的情緒,終是一狠。
“走吧,去御花園里逛逛。”
慕白一聽,正要走出小道,眼角瞄到了北峒帝緩步行來的身形,目光一深,他佯裝沒看見,又走了兩步。
就在小道的邊緣,厲語陌眼中蓄的淚奪眶而出。她用力推了慕白一下,將他推至一旁,自己卻像失去重心一般跌了出去。
慕白斂了笑意,面上表情漸漸冰寒。他看見她嘴邊一閃而過的笑意,緩緩提步走了出去。
厲語陌摔倒在地,渾身止不住的疼痛,“父皇。”
她痛哭著跪倒在北峒帝腳邊,“陌兒請求父皇賜死,出了這樣的事情,陌兒也不想活下去了。”
北峒帝大驚,“發生何事了?”
“慕宮主...慕宮主多次對我欲行不軌,每次都被陌兒險逃了過去,他現在又要取陌兒的性命。”
她哭得肝腸寸斷,好像有千般委屈,淚珠不斷奔流,“陌兒...陌兒只求一死,望父皇成全。”
聞言,北峒帝的眸子一陣緊縮,他心疼的看著跪倒在地的嬌弱女子,轉而將目光投向了漠然站立的慕白,那雙紫眸里一泓清泉流淌。
這樣的男子,實在不會像做出那種事情的人。
北峒帝親自上前,蹲下身子,想將厲語陌扶起來,她卻死命不動,非要跪倒在原處,眼里溢滿倔強,眼眶哭得痛紅。
北峒帝只得作罷,輕聲問她,“你說慕宮主對你欲行不軌,可有什么證據?”
看到這樣的厲
語陌,他心里像滴血一般的疼,轉眸想起了為了不去和親,跪在雨里哭泣的云裳,他的心一下子墜到云霧里,面上多了三分的溫柔。
這一切,都被跟在他身后的司琴看到眼里。
“我本是帶著丫頭出來散心的,沒想到在寢宮門口卻被慕宮主掠走,之后...他...他把我帶到那蔭庇小道里,我死命抵抗,沖了出來,但您賜給我的梅花銀簪卻掉落在了里頭。”
北峒帝急忙揮手讓太監去小道上查看,不一會兒,那太監手捧銀簪和一些破碎的衣服走了出來。
北峒帝看到那些物什,眸子里瞬時燃起熊熊怒火,他一把抓起那簪子,朝著慕白丟去。
那簪子直直插向慕白的臉龐,他竟不躲,任簪子劃破他俊朗的臉,血滴落下來,襯得他的紫眸更加深幽。
“你為何要這樣做!你仗著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就看不起皇家?你以為朕會懼怕區區緋霜宮?若不是你這三分像傾慕的臉,朕怎會待見你!”
此言一出,四下俱靜。慕白看見厲語陌的目光投了過來,無力一笑。猶記得四、五歲之時,黑窯的淮昊天對他說,如果不是他長了這一張臉,這命早就沒了。膚如凝脂,是十足的美人胚子。若是女子,定當傾國傾城。
這句話,帶給他十年的折磨。
慕白眉目如畫,淺笑著,手里的長劍卻已出鞘,但他想起了一些事情,將劍又收回去了。
“皇上請息怒,是我一時迷了心竅,才會冒犯了太子妃。”
厲語陌猛地抬起頭,詫異的看向慕白,他竟然不辯解一下?
“若皇上心有余憤,可賜刑于我,或下旨讓我一生不得踏入皇城?!?
這語調不緊不慢,不輕不重。
北峒帝怒極,大甩衣袖,轉身看見司琴掀開斗篷,菱唇一動,似是暗示。他想罷,沉聲道,“此事宣揚出去,對陌兒的名聲不好,你是江湖中人,朕也不可在明面上懲處你?!?
老眸一轉,他嘆了口氣,怒氣消散了些許,“前些日子,朕的偃仙去了,她曾對朕說過心系于你。她是個乖巧的孩子,配你不虧!朕---要你娶她。”
娶一個死人?!厲語陌咬緊了唇,倒在地上的身子微微挺直了。
慕幾乎沒有猶豫,一個“好”字脫口而出,他嘴角的笑容扎眼得很,溫婉而笑,那笑容比星辰明月還要閃耀。
見他答應,北峒帝心情平靜了下來,“你與偃仙配成冥婚,三年內不許娶妻。若你娶了妻,朕必誅殺你?!?
語氣鏗鏘有力,落地千金。
慕白閉眸,兩個字從那紅唇邊飄出,“遵旨?!?
“朕不想看到你,你退下吧?!?
慕白最后淡淡看了眼厲語陌,嘴邊仍是笑意,但眸子里溫度低冷,如同寒冬。他一揮衣袖,轉身走遠。
厲語陌捶著酸痛的腿,慢慢站了起來,耳邊傳來了慕白的聲音,他在用內力傳息法和她說話。
“好,你很好!用女子的名譽來和我作賭!你若想我這樣,告知我一聲不就好了?我會照做,何必演這一出?你不想看見我,我便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