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黃陵與沈?qū)幵谖玳g時分就已碰面,是沈?qū)幹鲃诱疑系乃|S陵看她一身打扮,便知她就是上午撞上克蒙美人的小婦人。
沈?qū)幰膊毁樠裕瑔玖艘宦朁S將軍,又拿出游知淵的信物,令黃陵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坐下聽她所言。
情況緊急,她也沒辦法藏私,簡要說明云州現(xiàn)狀。她告訴了他云州家家戶戶都挖了秘道,可保一時之憂。山上的土匪被韓震帶人降伏,危急可用,現(xiàn)下情形隱晦不明,那些所謂美人虎口有硬繭,無論如何也不像能獻(xiàn)給皇帝的人兒,問他當(dāng)如何是好。
一個婦道人家知曉如此之事,并且好似還是個領(lǐng)頭的,黃陵著實震驚一番,但事有輕重緩急,他暫且拋至一旁,沉吟片刻,料想克蒙并不強攻,便是暗殺。云州雖是一城,人口卻是蕭條,有些家產(chǎn)的早已舉家搬遷,留下來的,不過是些流放至此和不愿走、走不了的平民百姓,林林總總也不過三四百戶。這般蕭條的人口,五十一人能不傷一兵一卒,就能將睡夢中的云州百姓殺個一干二凈。如今敵強我弱,打不了,必須躲。他問是否有法子讓婦孺先行離城。
沈?qū)幜⒖陶f出了放燈祈福的法子。她本是有這種打算的,但不知是否妥當(dāng),詢問黃陵之后,確定了克蒙一族要動手定在今晚,也只能放手一博,婦孺在戰(zhàn)場實是負(fù)擔(dān),提早離去才無后顧之憂。
聽到法子的黃陵表情頗為怪異,居然拿太妃與皇帝說事,她就不怕事后招殺身之禍么?“生辰也可祈福,為何偏說仙逝之辭?”
沈?qū)幗忉專按蠹叶贾婪呕舭凳臼裁矗恍┠懭醯呐涌隙êε拢挠凶I竭€哭哭啼啼的?再說了,宮里頭太妃那么多,這一兩年肯定走了一兩個,皇帝悲誰不是悲呢,宣揚皇帝孝順,也能將功補過。”
聽聞解釋的黃陵表情更怪異了,這女子,劍走偏鋒,卻著實想得全面。
“只是婦孺離開,克蒙族會不會疑心?”沈?qū)幍莱鲂闹兴鶓n。
“既是暗中動作,他們疑心與否也不會阻攔,且我見那克蒙二王子極為自負(fù),若是已將這云州視為籠中之物,將心比之,殺光云州丈夫,再追之一舉撲殺婦孺之輩,更為俐落。”
“只是不知他們何時動手。”若是突地發(fā)了狂性……
黃陵搖了搖頭,“若是不等時機,昨日便可行動,夜里總是最好動作,他們定是在等。”
黃陵猜得不錯,努兒瓴是在等,然而卻是等待今夜天狼星閃現(xiàn),那最佳的祭祀之時。
兩人又商議片刻,各自行動。他們動作極快,但卻知今晚若有異變,關(guān)鍵卻是個拖字。
此時的兩人自后院而出,隱身于黑暗之中,最終在靠近南城門的一片小林子里藏了起來。黃陵帶著她飛身上樹,立在枝干上遠(yuǎn)眺,果不其然,守城的已然是克蒙殺手。似有四人……
沈?qū)幏鲋鴺涓桑瑫簳r放松的大腦又想起方才自己殺人的一幕,與被黃陵一分為二的尸體,聽到城中隱隱傳來的嚎叫之聲,嘴唇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胸中一陣陣反胃。
“怎么了?”黃陵察覺異樣。
“不、沒事。”沈?qū)幭乱庾R地道。說完卻將下唇咬得死緊。
黑暗之中黃陵看不清沈?qū)幍谋砬椋瑓s敏銳地感覺到那異樣的吐納之聲,“害怕?”她能一箭封喉,應(yīng)是江湖女子,但終是一女子,應(yīng)是未曾經(jīng)歷這些殺戮之事罷。思及此,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這是戰(zhàn)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熱力自手臂燙至心底,沈?qū)帨喩硪活潱统翜喓竦穆曇粼谀X中回蕩,震得她清醒過來,“我知道了。”她深深吐了一口氣,冰冷的手將他的手拉下與之相握,“請借我一會兒。”她需要他的溫度。
生死攸關(guān),讓她冷靜下來才是緊要,黃陵也顧不上男女有別,默許了她的舉動。
厚實的大掌帶著滾蕩的溫度,沈?qū)幘o緊握著,心漸漸踏實下來。等待的時間也變得少了一點煎熬。
城中不再響起慘叫,又坐回府衙正廳的努兒瓴如同主人般居于上位,一邊品茗一邊聽得部下來報,云州三百多戶,只殺了不到五十人,況且還有五個部下在鏢局不明被殺,他緩緩變了臉色:“我克蒙勇士連手無寸鐵的羊羔也找不著,還被殺了五人?”
跪著的隨從不敢多言。
“廢物!”暴虐的血液在沸騰,“給孤全都找出來,殺得一個不留!否則爾等也不必回來復(fù)命!”
“遵令!”
副官有種不妙的預(yù)感,他上前猶豫說道:“大公,這城有蹊蹺,萬一……”
努兒瓴不耐地?fù)]手打斷,“孤知道他們有防備。”正是知曉才覺興致高昂,一動不動等待被宰的獵物他只覺無趣,像這樣明知躲不過還垂死掙扎的獵物他才有狩獵的欲望。他倒要看看他們能掙扎到幾時,并且他還想看看,讓一盤散沙的云州變得這般有趣的幕后之人究竟是何人。
“萬一他們通知了援軍……”
“曲州最快也需明日,況且那個怕事的皇帝準(zhǔn)不準(zhǔn)還指望不上。”努兒瓴輕蔑一笑,“吩咐下去,以找出殺我勇士者為先,無需上稟,碎尸萬段!”
“是!”
城內(nèi)沉寂片刻又開始躁動起來,街道中分散各處的黑衣男女聚集一處,迅速且有條不紊地搜索著活人蹤跡。一小批人闖進(jìn)了小林子,點著火把四處刺探,沈?qū)幋丝谭炊惓@潇o,屏氣一動不動。黃陵警惕地注視著底下動靜,一手緊握大刀,一手卻依舊讓她握在手中。
有殺手舉火把往上眺望,卻只見茂密的樹葉。搜尋一圏,他們互相點了點頭,又迅速離去。
瘋子!沈?qū)幫麄冸x去的殘影,在心頭暗罵那個桃花眼的主使人。他根本不是作戰(zhàn),只是在享受狩獵與屠殺的樂趣!
不大的云州很快被搜了一圈,夜深終究難以尋人,努兒瓴接連聽得部下來報稟未見活人蹤跡,完美的祭祀之夜被破壞殆盡,他邪魅的臉上終現(xiàn)猙獰之色,一手將茶水潑向早已痛昏過去的游知淵。
豈料游知淵動也未動。
努兒瓴懶得理會他的死活,祭祀未能完成令他渾身極為不適,眼中赤紅一片,狂暴吶喊而出,他大手一揮,“燒!”若是他們乖乖出來送死,他還可大發(fā)慈悲留個空城,而如今他只想一把火燒得全都不剩!
阿達(dá),你的子民向您保證,欠下的血,定會用十倍以祭!
“是!”
百姓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屋子被一把把大火點燃,火光一片刺紅了沈?qū)幍碾p目,扶著樹干的一手硬生生摳下一塊皮來。瘋子!瘋子!
知曉她情緒變化,黃陵側(cè)過頭,想開口卻在隱隱的光亮中看見她憤怒的眸與緊抿的唇,回頭不再多言,緊緊盯著南城門外的漆黑。
“我的屋子!我的家!”城中傳來的嚎叫不消片刻銷聲匿跡。
掌中的小手越握越緊。黃陵暗暗傳了一點內(nèi)力,以支撐她的意志。
十幾支火把投擲而入,干燥的林子頓時熱火連綿。
現(xiàn)在逃出去指定死路一條,沈?qū)幏炊?zhèn)定了,她居然勾起一個笑,在噼里啪啦的火聲中輕聲道:“明個兒咱們把棋給下完吧。”
正思尋離開路線的黃陵突地聽得天外一聲,愕然轉(zhuǎn)頭,見到一張鎮(zhèn)靜帶笑的小臉,不由啞然失笑,“行。”這女子果真稀奇。
兩人相視一笑。
火勢越來越旺,沈?qū)幣c黃陵都在等著不得不離開的一刻,突地聽到幾聲怪異尖銳的鳥叫之聲,她一個激靈,“來了!”
黃陵立刻放了她的手將她攔腰一抱,“失禮。”
沈?qū)幐杏X在蹦床上幾個來回,黃陵已將她帶離了火林,“行么?”他放下她,意有所指。
她無聲地將弓箭卸下,從腿上抽出一把短刀,火光照出刺眼的冰冷寒光,“不行也得行!”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就沒有退路可言。
“不要硬拼,打開城門為緊要。”黃陵道。
“是,長官!”沈?qū)幟摽诙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