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力量懸殊的戰斗在黃陵的指揮下持續了半個時辰,就在保衛云州的僅剩漢子都絕望之際,曲州駐軍竟如天降神兵出現在他們后方,閃著冰冷寒氣的甲胄鐵騎是那般強大威武,他瞬間松了心神,差點被一斬而亡。
領軍的是一位身著金甲的冷峻男子,猴子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莫名覺其似是無堅不催。只見他抽出寶劍高舉于頂,以戰無不勝不姿率領眾將士攻向敵軍。士兵們喊殺之聲幾令山林震動。
沈寧隱在樹中,抽出箭袋里的最后一支箭射了出去,此刻的她身上已是大大小小的傷,但她似是忘了疼痛,只想著如何下去再覓箭支。
金甲將領率軍攻到面前,努兒瓴已殺紅了眼,狂怒地整軍重發,誓要讓所有景人有來無回。
兩軍不想竟在亂墳崗中初戰交鋒。鬼哭狼嚎之聲桀桀,力與力的博斗,人與人的廝殺!沈寧一眼看向底下援軍的金甲將領,見他左砍右殺,過之如無人之境,心中不由生出一絲安全之感,突地聽得一聲竹斷,她大叫一聲“小心”,想也不想地飛撲而下。
電光火石間金甲將領看得一身景服,抑了欲揮之劍,由人將自己飛撲下馬。
一支削尖了的竹竿破空而來,直入樹干之中。
戰駒一聲長鳴。
那是不知哪兒出了岔子一直沒有發動的陷阱,沈寧吁一口氣,立即彈跳而起,并握了那男子大掌,一個用力將他拉了起來。
“女人?”金甲將領看清救他之人,低沉的聲音中透著意外。
沈寧來不及看他相貌,抽回手背對他拾了地下一把長劍,“美人救了英雄!”她大聲道,同時用力擋住了敵人的襲擊。
男子轉身一劍刺進那人心肺,看向眼前女子滿是血跡的衣裳。
“將軍!”一人至馬上跳了下來,擔憂之色顯而易見。
沈寧認得這聲,抬頭一看,竟真是萬福。
“無事。”金甲男子一擺手,見克蒙軍隊有后撤之勢,重新上了白色戰馬。
“搭上我!”沈寧說著攀上駿馬。理智上她應該藉由此機會退出戰場,可此時的她精神處于高度緊繃之中,她除了盡快打敗敵人根本想不出第二種選擇。
“李夫人!”萬福看見她很是驚訝。
金甲將軍著實一愣,他看向腰前被攀上的纖細手臂,卻不及細想這等旁枝末節,策馬上前。
萬福立刻上馬追了上去。
同坐一騎的二人迎上一名魁梧敵將,金甲將軍獨臂擋住對方流星錘,沈寧側身壓低,雙手握著長劍用力地砍過對方腹部,鮮血立刻濺上金甲與布衣。
二人看也不看敵將如何,疾馳上前。
自后而來的萬福趁敵將疼痛難忍,干脆利落地在他喉上補了一劍,迅速抽劍而去。
“別是有陷阱。”沈寧見努兒瓴下令撤退,不由支了身在他耳邊說道。
“嗯。”金甲將軍只沉穩地應了一聲。
黃陵終于自敵人的包圍圈中脫了身,一部下讓出戰馬,道:“黃將軍,大帥令我等自后包抄。”
黃陵大傷兩處小傷無數,他翻身上馬,看一眼不遠處的凜凜金甲,“好!跟我來!”
“是!”
沈寧后來回想起來,只覺噩夢一場。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努兒瓴等著后發援軍夾擊滅景軍,而景軍卻是直撲努兒瓴而去。就在其身邊防線被破,黃陵幾近生擒努兒瓴時,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散童子一把抓了努兒瓴飛身逃離,受了重傷的韓震追來為時以晚。
早應抵達的克蒙援軍遲遲未至,敵軍三鼓已竭,主將不知所蹤,進退維谷之際一潰千里。待戰局已定,克蒙士兵逃的逃,降的降,沈寧右手一軟,丟了長劍,抬起手來才發現手臂不停發抖,身子四處疼痛難忍。她卻咧嘴笑了,伸手到了前頭,獻寶似地對著一夜浴血相護的戰友道:“你瞧,我的手。”
金甲將軍聞言低頭,看向她血跡斑斑不停顫抖的小手,轉頭看她咧開的嘴角,并不說話。
沈寧在昏暗中看見他棱角分明的側顏,問道:“將軍貴姓?”她只想說大景朝人才濟濟啊,除了黃陵,居然還有這么一個牛叉的將軍。
“……冷。”
“冷將軍?”沈寧在后頭抵著他的戰甲,怎么覺著有些頭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要是再晚點到她鐵定死了,“……我姓沈,叫……”話未說完,她兩眼一黑,慢慢從男人背上滑下。
一條粗臂撈了她的腰身,避免了其俏臉親吻地面的慘事,男人一個用力,將她抱至前面。
怎地這般輕?男人微訝,染著血的蒼白小臉還沒有他的巴掌大,纖細的身軀在他懷里如同小娃兒一般,然而滿身的傷痕見證她方才的累累戰績,這瘦弱的手臂方才是如何拉弓用劍的?深不可測的黑眸將她細細打量一番,已陷入昏迷的沈寧毫無所知。
沈寧醒來,動了動身子,覺得渾身熱辣疼痛,她勉強起身,發現自己已被人包扎了傷口,換了一身衣裳。此時一丫頭手里拿了外裳自外而入,開心地道:“夫人您醒啦!”
沈寧并不認識這丫頭,勾唇點了點頭,“現在是什么時辰?”
“才至卯時。”丫頭上前,體貼地為她穿上外裳。
凌晨五點啊……“我這是在哪?”
“這兒是云州府衙里頭,夫人您的傷可是好些了?”
云州府衙……沈寧昏昏沉沉的腦子慢慢清醒,驀地想起游知淵來。她心中隱隱不安,急忙問道:“游知州……可安好?”
“這……奴婢不知。”
沈寧聞言,立刻穿好了布靴往外走去。
待找著游知淵,才知他雖昏迷,性命卻無憂,她重重松了口氣,坐在游知淵的床邊藤椅上,聽著一旁伺候的丫頭簡要告知她大夫已為游知淵接了骨,大人生命無礙,只是文人體弱,還需時辰才能清醒。她點點頭,一坐下便覺渾身無力,憶起不久前所遭之罪,她懶懶地向后躺去,疲憊地嘆了口氣,腦中還時不時閃過刀光劍影,橫飛的鮮血與驚恐的眼神揮之不去。
游知淵自疼痛中清醒過來,睜開眼看到的是窗外已顯灰白之色,桌上卻還燃著燭火,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迷茫地動了動身子,雙臂傳來一陣劇痛,他猛地回了神,瞪大雙眼,掙扎著就想起身。
“大人不可!”奴婢上前,忙將他扶著靠至床頭,“大人雙臂脫骨,大夫雖已接好,卻依舊需大人靜養幾日才可回骨,萬不可使力。”
游知淵在昏迷之前已然絕望,卻不料一覺醒來如置夢中,他愣愣看了看眼生之極的奴婢,腦海盤旋諸多疑問,木訥的眼掃過熟悉的屋子。
“醒了?”一道沙啞的聲音低低響起,主仆齊齊轉頭,只見藤椅上的女子起身,唇角勾起一個尚帶疲憊的笑。
“李夫人!”游知淵喚了一聲,輕咳起來。
一聽渾濁咳聲,沈寧到了他的床頭,見他起了身靠在床邊,不贊同地道:“你有些發燒,還是躺著吧。”
婢女一聽,忙扶著游知淵躺下,后者也不拒絕,由著她服侍躺回床上。
шшш¤ ttka n¤ c○
婢女告退,出門喚大夫去了。
“李夫人可是無礙?”游知淵平躺在床上,忍著身下巨痛關心詢問。
“沒事兒。”沈寧輕描淡寫。她說完,又拉過一張小凳,三兩句向他述說了他未參與的云州一連串變故。
游知淵驚喜異常,連連道好,激動之余又惹來幾聲重咳,思及此身慘狀,突地幽幽嘆氣。
“嘆什么氣,你劫后余生,又是云州之變的大功臣,想來應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沈寧笑道。
游知淵苦笑一聲,閉了閉眼,“李夫人莫要笑話游某了,百無一用是書生,游某今日刻骨銘心。”云州城的百姓在浴血奮戰保家衛國之時,他身為一城父母官,卻恥辱地被敵擒住,聞百姓求救之聲卻無能為力,不堪折磨昏死府內,想來令人不恥。
沈寧明白他的心思,輕笑一聲,“說你是書呆子還不信?所謂各司其職,倘若每個人都樣樣精通,那還有什么意思?”
“然游某卻是連本份也未曾做到……”
“你做得很好了,若不是你一直不畏性命之憂與克蒙人周旋,全城百姓也不會那么鎮定不露破綻。”沈寧道。她說的是實話,如果游知淵畏死倉皇而逃,那么云州定像一盤散沙,任由宰割。游知淵的作為成了一丸強心劑,才能讓普通的老百姓在危急時刻有條不紊地按計劃進行。
游知淵陷入自卑自責之中,權當她是安慰之詞。
沈寧無奈,他怎么就覺著自己沒用呢?在她看來,以一無防身之法的文人之姿不顧性命與那克蒙瘋子周旋,那份強大的心理素質就非常值得稱贊了。
“游大人,六王爺殿下來看您了。”門外傳來一聲稟告,旋即門吱呀響了兩聲,腳步聲疊起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