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熊貓兒臉色,再回頭看了看那燈火通明的宅院里傳出的陣陣語聲,心想果真沒錯,還真是個妓院,且這妓院開得倒是很符合他們母子倆的風格。
先前冷大曾說王森記所在的那一條街都是王家的產業,因此我才叫吳老四去把那街上的狗全牽來,這么多家店鋪,總有一家是用來連著王云夢老巢的--他王憐花就算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可能把密道憑空變走,定然是還有我遺漏的線索。我在句群里挑出來的黑狗正是王森記隔壁賣香燭的鋪子養的,這一路上聽黑狗一番分說,我這才明白,原來并非密道被填了,而是我一開始就想錯了。
為了坐實這件事,還得去王云夢的那間大宅里找些叫王憐花抵賴不得的真憑實據。我那日在馬車上閉著眼睛,未曾看到路邊風景,因此才蒙上黑巾,憑記憶摸到這里來。這間妓院占地也是極大,恐怕我那日見到的王云夢的老巢就是這里了--其實救朱七七的時候我就隱隱有些懷疑,王云夢的宅中選出來的那些白衣姑娘個個姿容都算是過得去,也是身有武功的,若說這王云夢只愛蓄養美貌少女做手下,那么那些宅子里端茶送水的丫鬟小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婆子又是怎么一回事?這些少女很可能就是這妓院里賣笑的姑娘。若說這世上秘密最容易泄漏的地方,恐怕就是在這紙醉金迷的暗門子里了。奢靡與迷醉的環境總能讓人放松警惕,想從恩客嘴里掏出秘密是最為容易不過的。王云夢是個聰明的女人,自然懂得怎么樣最大化地利用現有的資源。
懷疑歸懷疑,究竟是不是還得進去查看才知道。我從未見過古代的妓院,雖然好奇,但也知道這時代正常女子出入青樓是禁忌,不是人人都接受得了的。見熊貓兒為難,自己也有些犯難了,即便是古代的風月場所,也畢竟不是什么正經地方。這時門內忽然響起嘈雜的喝聲,接著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往門邊走來。我和熊貓兒對望一眼,輕手輕腳貓在院門旁一棵大樹旁。
門被重重推開,兩個大漢架著一個身形瘦弱的男子走了出來,狠狠往地上一扔,那人摔了個馬趴,嘴里污言穢語地罵道:“你想糊弄本大爺!?兀那賤貨魚口腫爛得跟桃兒一般,大爺就是不給錢你又待怎地…”熊貓兒聞聽此言,眉頭皺了皺,我雖聽不懂這些所謂窯子里的黑話,但熊貓兒的表情活像吞了只蒼蠅一般,想來此人嘴里的話一定是不怎么干凈的。
拖他出來的其中一個大漢冷笑道:“你倒膽大,也不瞧瞧這里是誰家的地方,要鬧事,招子也須得放亮著些。今兒咱們當家的心情好,這才放了你一馬--”
那瘦弱男子騰地站了起來,對著那大漢臉面啐了一口,那大漢勃然大怒,舉起碗口大小的拳頭就要往那瘦弱男子身上招呼,他手法雖拙劣,但也看得出是個練家子。眼見那瘦弱男子就要結結實實吃這一記老拳,千鈞一發之際,那男子忽然腳一軟,向下跌坐,口中“哎喲”一聲道:“殺人啦!不得了啦!”
另外一個漢子連忙拉住要打人的那個,低聲道:“當家的說了,今日有貴客,放他一馬…此人有些瘋癲,沒的跟他擲那閑氣做什么。”說罷連拉帶扯,把那漢子拉回院子里,把門關上了。
我暗笑一聲,那兩個護院的漢子可真是草包,方才那男子那一時“腿軟”可絕非是幸運,恐怕今夜來找麻煩的人不止我一家。月光下我見那男子又撒了好一會兒潑,忽然拍拍衣襟,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他嘴里依舊大聲咒罵,手下卻不停,從腰間掏出一只攀墻的鋼爪,匆匆繞到了另外一邊,看來仍是不死心。
我唯恐此人這么一鬧壞了計劃,正要跟上去,熊貓兒已潛行過去,他人雖高大,身法卻漂亮得很,未發出一點聲息就摸到了那人身后,要點他穴道。那人武功倒還有幾分看頭,許是感覺到身后勁風,竟爾偏了偏身子躲過了這一指。由于兩人都不愿聲張,因此便都不做聲,你來我往地拆起了招來。那人的武功路數有些眼熟,我正凝神思索在哪兒看過,熊貓兒忽然輕喝一聲:“著!”已一掌往那人胸口印去。那人忽然驚叫了一聲,音色竟是女子的。熊貓兒一聽這聲驚叫也有些驚訝,他素來若非萬不得已從不跟女子動武,當下偏了偏掌勢,疑道:“是個女的?”
這女子修為不高,反應卻奇快,乘熊貓兒收勢不及,閃電般從腰間掏出一對峨嵋刺,一揚手灑向了熊貓兒。此時熊貓兒收掌在空中畫了個半圓,趁勢一個筋斗翻開,那對峨嵋刺叮叮當當悉數吸在了他隨身挎著的葫蘆上。那女子轉身要跑,我急忙竄了出去,模仿王憐花聲音喚道:“松兒?”
那女子聽見這聲喊,身子一僵,猛地一回頭。這么一遲滯的功夫,熊貓兒已經拍住了她穴道。那女子立在原地,顫聲道:“少…少爺?”
我笑嘻嘻從樹蔭后走了出來,那女子看清我容貌后,呆住了,喃喃道:“你…不是少爺?”
我心想這下賭對了,原本聽她驚呼只是覺得有些像而已,但再一瞧那武功家數和茵茵如此相似,再加上那對似乎是制式配備的峨嵋刺,必定是松兒無疑。我湊近看她臉龐,她做了些易容,看不出是誰,但仍瞪著我,心神似乎頗為激蕩。我當下暗運內力,催動異眼,仍以王憐花的聲音道:“松兒,你瞧我是誰?”
那女子身子一顫,雙眼嘩地落下淚來,道:“少爺…你真是少爺么…你終于肯見我了…”
盤問之下,我登時喜動顏色,這下好了,弄著個現成帶路的,此間果真是關押方千里等人的地方,只不過外面是青樓,里面的大宅才是玄機所在。于是繼續套她的話,這才知道原來當日花婆放了她后,她情知回去了也是死罪,因怕受責罰,一直在外游蕩。她對王憐花癡情,于是去投奔王憐花,王憐花自然收留,還為她找了個住處。只是王憐花這幾日似乎在這暗門子里有了個新的相好,今日正在此廝混,她心中氣苦,喬裝打扮來瞧瞧情敵的模樣。只是王憐花的相好原是樓里的紅牌,哪里是那么容易見的。松兒身上沒有銀子,只好隨意叫了個姑娘伺候,躲在廂房里想伺機混入里院去尋王憐花,不想被人發現,扔了出來。
她說得哀婉,又抓住我袖子道問得切切:“少爺,她們說當家的要放我一馬…我知道夫人此時不在洛陽了,定然是你…你心中還是有我的,對不對?”
我瞧她樣子十分可憐,動了惻隱之心,不愿再為難她,當下從頭上拔下簪子,叫她在沙地上畫張外院通到里院的草圖給我,她連我要做什么都不問就直接畫了起來。我不禁嘆了口氣。
人總有劣根性,太容易得到的東西,自然顯不出珍貴來--女子若太過癡情,往往是得不到心儀之人的好臉色看的,通俗些說,反而像是倒貼。且不說王憐花三番兩次撩撥我,也許只是因為我不像其他女子那樣對他曲意逢迎,而感到新鮮——但松兒用情如此之深,到頭來只怕是一場美夢而已。
松兒畫好了圖,我看了一會兒,將圖牢牢記住,再用腳重新把沙地攪得散了,這才對松兒說:“你回去歇著吧,待明天早上起來,便什么都不記得了。”她應了一聲,眼神迷茫,轉身就走,我想了想,又叫住她,問了她住處,這才放她走了。
熊貓兒在一旁聽我們說話,此時也知事關重大,這才明白我今夜到來的真正目的,但仍有諸多不解,我也就索性從鬼窟之事開始,簡明扼要地將事情都講給他聽。熊貓兒聽完,眼睛骨碌碌一轉,苦著個臉勸道:“如今既有了這個人證,也無需再進去查探了罷。你一個姑娘家家的,總歸是不方便。”
我道:“那武功高得詭異的王家夫人不在,正好是將那幾個人救出來的好時機,即便不能,也能抓王憐花一個現行。”
熊貓兒搖頭道:“這丫頭腦子是轉不過來了么,仁義三老已快要到洛陽了,到時再引他們來這里不就好了。”
我道:“若等到那時候,恐怕鬼窟里失蹤的那幾個人早就被帶到別的地方去了。”
熊貓兒嘆了口氣,道:“你這話有些強詞奪理,不過又挺在理。你現在回去,我叫些弟兄來…”
我板著臉道:“貓大哥,你有時候也脫不開世俗偏見。不過是個暗門子,怎么就進不得了。”
熊貓兒一聽這話,就差被激得跳將起來,拍著胸脯道:“呸呸,胡說八道,我就舍命陪君子,跟你走一遭又如何。”
我這才嘿嘿一笑,轉身準備爬墻。院墻有些高,我縱身躍起,熊貓兒在我腳底輕輕一托,我一個借力,總算跳了上去。我扒在墻頭往里看,外院處客人雖多,卻極有條理,我又沒做易容,難以混進去。只好回頭沖熊貓兒道:“人太多了,混進去不大可能。”熊貓兒聞言賊笑了一下,打開葫蘆灌了好幾口酒,道:“瞧我的。”說罷大搖大擺便繞到正門去了,一邊走一邊咕噥道:“幸虧熊爺爺出門的時候帶足了銀兩…”
不一會兒正門方向就響起熊貓兒的大嗓門:“都讓開,都讓開!”
人聲嘈雜了起來,不一會兒又安靜下來,熊貓兒粗聲粗氣道:“把你們的頭牌姑娘叫上來…”
我不禁撲哧一笑,原來是去找茬的。王憐花此時正跟那頭牌在內院快活,又怎能來迎接--這就叫做吸引敵人火力么。其實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堅持,只是隱隱覺得即將會發生一件極不好的事情——王云夢走得突然,那些被關在這里的人,很可能已經不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