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公主像炮彈一樣飛進水裡的那一刻, 簡直都氣炸了!
她明明是要裝作不小心, 把齊楚楚撞進水裡的, 怎麼這會兒,齊楚楚安然無恙, 落水的人反倒成了她了!
冰涼涼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濺上來, 拍的她臉頰又冷又痛。
安樂公主驚慌之下,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聲。
其實她很小的時候倒是學過兩三天鳧水,可自從前幾年身子越來越圓潤之後, 做什麼事都累的慌,哪裡還喜歡去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反正就算她不會, 還有身邊的宮女呢,總不會出什麼事兒的。
可說是這麼說, 這麼幾年來, 她泛舟湖上那麼多次,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真的掉入水中過。
這個鄉下來的丫頭,果然是個掃把星!
碰到她就沒什麼好事!
這種大大的掃把星,怎麼能陪在大將軍身旁,沒得拖累了大將軍!
——
安樂公主循著幼時的那一丁點兒記憶, 胡亂揮著胳膊、手忙腳亂地撲騰了兩下, 不知是不是體型比幼時大了許多的關係, 一點效果都沒有,她反而越來越往湖底沉下去。
安樂公主想到未實行成功的計劃,一時間心中滿是恨意。
要不是齊楚楚那一躲,她怎麼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齊楚楚之前不是喝了藥的嗎, 居然還能那樣敏銳地躲開她。
如果現在掉下來的是齊楚楚,該多好!
——
那酒中摻的七味散藥性燥熱,在兩個時辰內不可碰涼水。
齊楚楚若是在這湖水中好好泡一泡,出了水便會忽冷忽熱,發熱至一病不起,根本撐不過這個月底!
而這七味散,混著酒水喝下去之後,次日便再也尋不出蹤跡了。
尋常醫師只會以爲,是齊楚楚身子不好,落入湖水中染了風寒,高燒不退,最終不治身亡。
到時候……將軍夫人的位置自然可以空出來了!
只可惜,這樣精妙的計劃,現在卻偏偏在最關鍵的一環上失手了!
——
秋日冰涼的湖水迅速地漫過耳鼻,像兇猛嗜血的巨獸一般,將她整個人都吞沒下去。
害怕和恐懼漸漸充滿了她的腦海,先前恨意愈發洶涌激烈了起來。
她不要死在這裡!
她還沒來得及除掉那個該死的齊楚楚,還沒來得及坐上將軍夫人之位,她怎麼甘心死在這裡!
那幾個該死的宮女,怎麼還不下來救她!
安樂公主只覺得呼吸越來越艱難,迷迷糊糊中只想著。
等她回去了,一定要重重地治那些該死的宮女的罪!
等她回去了,一定要再想法子除掉那個齊楚楚!
等她回去……
等她……
——
畫舫之上,嚴芷蘭扶著齊楚楚站在角落裡,從袖中掏了張乾淨帕子給她擦臉。
她一雙眼卻是不住地朝湖面上看,很是小聲地湊近齊楚楚耳邊,輕輕道。
“安樂公主……不會真出什麼事兒了吧……”
嚴芷蘭一雙細細的柳眉緊蹙著,有些不安地咬了咬脣,神色緊張地看向齊楚楚。
“這可怎麼辦,公主殿下萬一要是出了事兒,你說,聖上會不會遷怒於咱們啊?”
這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玩一趟,誰曾想會攤上這麼一樁事兒。
安樂公主是當今聖上的掌上明珠,要是今兒個在這湖裡沒了……
雖然安樂公主應該只是意外落水,可難保聖上痛失愛女之下,不會將她們這些人抓進陰森森的牢獄中狠狠審問一番。
想到那一幕,嚴芷蘭禁不住縮了縮身子,只覺得一股子寒氣從後脊樑一點點滲上來,她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完全不敢再往下想。
早知道……就不該來參加這宴會……
哎……可是就算早知道,她也還是不敢推了公主殿下的帖子的。
——
齊楚楚見嚴芷蘭心焦,知道她一向膽子小了些,頭一次遇到這種大事兒,擔心害怕也是難免的。
齊楚楚擦完臉,將帕子放回袖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緩聲安慰道,“放心,安樂公主不會有事的。”
安樂公主身邊有的是妥帖的侍女宮俾,這些人都是受過嚴格的宮廷訓練的,又怎麼會讓她真的出事。
一旦安樂出事,那些侍女們不止難逃一死,恐怕連家族也要被牽連。
就爲了這一點,她們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定然會將安樂救上來。
——
至於爲什麼耗費了這麼些時間,大約是因爲……安樂公主的身材問題?
雖然已經下去了兩位侍女,可這落水的人爲了求生,力氣會出人意料地大很多。
這一點,還是之前嚴青爲了保住清白名聲,推她下湖救那位孔姑娘,結果害得她險些送命的時候,她深深領悟到的。
當然,這會兒要是能有個力氣大的人,比如船伕之類的下去救人,也許安樂公主早就上來了。
可爲著這位小公主的清白,自然不好讓船伕下去救人。
——
船上的其他姑娘,見著安樂公主沉下去了好一會兒還沒上來,大多都被嚇白了臉,心中皆有些後怕。
可她們都是不會水的,這會兒除了乾著急,也幫不上什麼忙。
齊楚楚倒是會水,這會兒下去興許能幫上一點忙。
不過,她可沒那麼好心摻和進去。
方纔安樂公主那一撞,擺明了是衝著她來的。
要不是她激靈地往旁邊閃開了一點,讓安樂公主收勢不及直接摔了出去,這會兒沉進水底的人,根本就應該是她自己。
就算她會鳧水,也不想被推入這寒涼的湖水之中,再像上次救孔玉茹那樣大病一場。
——
而且她沒猜錯的話,宴會之上安樂公主非要敬的那一杯酒,約莫加了什麼額外的東西。
那侍女給她倒酒的時候,她特意留了個心眼,注意到那壺蓋的角度微微轉動了一下。
她以前聽女先生提起過,有一種特殊製作的酒壺,可以裝兩種不同的酒水,並且完全不會混淆,壺蓋的方向不同,倒出來的酒也不一樣。
至於那酒裡面加了什麼,她對藥理並不熟悉,自然是一竅不通。
可以安樂公主的表現來看,那酒中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她怎麼敢喝那加了料的酒水,襯著衣袖遮臉的時候,將酒水倒入了掌心的錦帕之上。
即使那酒水中加的只是輕劑量的迷藥,方纔她應該也沒那麼快逃開,肯定早就讓安樂推下水了。
既然這位公主都打算處心積慮地害她了,她又不是聖人,只是區區一介女子,可學不來那種以德報怨的聖賢事。
齊楚楚勾了勾脣角,長睫微垂,遮住了清亮眸中的幾許冷意。
也該讓這位不懂事的公主好好嘗一嘗,自食惡果的滋味了!
——
“上蒼保佑,一定要讓公主殿下平安歸來啊!”
“嗚嗚……公主殿下……”
幾個慌亂的侍女守在船邊,戰戰兢兢地祈求道。
萬一出了事,她們可怎麼交代。
她們的命,可全都系在公主身上啊!
過了片刻,終於見得湖中心翻騰出好大一陣水花。
兩個衣著相同的侍女費力地拖著一個人從湖面上冒了出來。
船上的其他侍女一時間鬆了一大口氣,欣喜不已,趕緊扔了繩子下去,將三人拉了上來。
——
只是救上來後,結果卻並不能讓她們寬心。
衆人急亂亂地擁著安樂在畫舫之內躺下。
一時遞毛巾,一時又有替她擦臉的,可榻上的人一點動靜都沒有。
“公主殿下……”
“公主……您醒醒……”
不知道是不是驚嚇過度,還是在水中呆的時間長了些,不管周圍人怎麼鬧騰,安樂公主始終沉沉地躺著,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徹底地昏死了過去。
————
一個小宮女替安樂公主擦臉的時候,只覺得觸手冰涼涼的,下意識地伸出一根手指,往她鼻息間輕輕探了探。
這一下,臉色瞬間煞白,伸出去的那根手指更是抖得跟篩子似的,止不住地打顫。
聲音也顫抖的厲害。
“公主殿下她……她不好了……”
旁邊的大宮女不悅地瞥了她,這丫頭不是盡說些廢話嗎,現在這樣,當然是不好,難不成還是好事?
下一刻,卻聽得那小宮女害怕的哭出聲來。
“嗚嗚……公主她……她……沒氣了……”
“你胡說什麼……”
大宮女手中動作猛地一滯,推開戰戰兢兢的人,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自己伸手探了上去。
察覺到手指上沒有了任何呼吸的動靜。
這下,不止是剛剛那個哭泣的小宮女,就連她也一下子臉色慘白起來。
旁邊的宮女們見到這般情形,哪還會猜不出來,一瞬間,全都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有膽子小的一兩個,已經嗚嗚咽嚥了起來。
那大宮女勉強鎮定下來,吩咐船伕迅速回去,只有回到了岸上才能找大夫醫治。雖然面上努力保持著冷靜,她緊握的手心卻是滲出一陣陣細密的冷汗。
——
嚴芷蘭和齊楚楚站在人羣外圍,見安樂公主這般情形,周圍人一下子都噤了聲,畫舫之中的氣氛也猛然沉重了起來。
嚴芷蘭扶著齊楚楚的手一僵,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一顆心害怕的怦怦直跳,幾乎要蹦出來了似的。
完了,好像真的被她的烏鴉嘴猜中了。
安樂公主這會兒真的醒不過來了,這下子豈不是要出大事了!
——
齊楚楚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的人,皺了皺眉。
那兩個宮女跳下去很是及時,安樂公主沉下去的時間並沒有太長,居然這麼快就沒了呼吸嗎?
女先生曾經教過她,說有時候人溺水昏迷之時,會呈現出假死狀態。呼吸會停止,可其實人還有一線生機。
那安樂公主……會不會是這種情況?
女先生好像教過她一個方法,說是她們家鄉的法子。
那法子她隱約還記得一點兒,因爲用途實在是太過奇怪了些,她從來都沒有在別的地方聽說過。
——
安樂公主要真沒了,她們這些在場之人,恐怕也難辭其咎。
而方纔安樂公主落水之時,是站在她旁邊的,要是沒有她那一躲,安樂公主大約也不會掉下去。
說起來,她也是有嫌疑的。
萬一被有心人扯出什麼話來,也不知威遠侯府會不會因爲此事受到什麼牽連。
齊楚楚握了握手心,努力回憶著女先生教的那救人之法,可時代久遠,倒有些記不太清了。貿貿然的,她也不敢用記不清的法子冒險。
說不定安樂公主本來有救的,被她用亂七八糟地法子救治一番,反而弄得一命歸西可就不好了。
到時候,她可就真的沒法脫身了。
齊楚楚正琢磨著,忽聽得一個清亮的女音響起。
——
“這位宮女姐姐,能否讓我看看公主殿下?”
齊楚楚擡頭瞧去,目光不由得怔了一下。
說這話的,不是旁人,卻是她們府裡的大姑娘——嚴芷萱。
這位大姑娘才情過人,難道於醫術一道上也頗爲精通?
若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也不用自己瞎操心了,齊楚楚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
“嚴大姑娘也會岐黃之術?”
那位大宮女眸光一亮,看向已經走到矮榻邊的嚴芷萱,語氣中帶著幾分止不住的激動。
衆人的視線瞬間都集中在了嚴芷萱身上,方纔的沉重氣氛也減輕了些,都恨不得這位大姑娘是華佗再世,能起死回生纔好。
可下一刻,嚴芷萱卻是極爲鎮定地搖了搖頭。
“那倒沒有。”
這話一出,衆人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頓時又跌至谷底,甚至比之前更加絕望了些。
那位大宮女心中更是有些不快,既是不會岐黃之術,那這位嚴大姑娘根本幫不上什麼忙,白白地讓她空歡喜一場。
“既是這樣,那就不勞煩嚴大姑娘……”
她的話還未說完,卻被人打斷了。
嚴芷萱繼續道,“不過,我應該有法子救安樂公主。”
面上的神情很是篤定。
這一次,那位大宮女咬了咬牙,反正公主如今已經是這樣了,等回到岸上,還不知會不會……
倒不如讓這位嚴大姑娘試一試,也就沒有再阻攔她。
——
“啊”
雖然情況危急,見著面前的這一幕,有兩個年紀小的姑娘還是沒忍住驚訝的聲音,臉頰也微微有些發紅。
她們怎麼也沒想到,嚴大姑娘說的救人的法子,竟然是這樣子的。
雖然知道嚴芷萱這是在救人,可這種情形實在是……實在是太過奇怪了些……
齊楚楚站在旁邊,安靜地看著,心中倒是有些意外。
嚴芷萱用的這法子,怎麼倒像是女先生提起的,那個叫什麼“人工呼吸”的奇怪法子?
這位大姑娘,自小長在京城深閨之中,又不是和女先生來自同一個地方,怎麼會知道這種特殊的救人法子?
——
過了好一會兒,榻上沉沉睡著的人雖然依舊沒有動靜,睫毛卻是輕微地顫了顫,終於呈現出了一絲生機。
一陣興高采烈地歡呼聲在船內響起。
“醒了,醒了。”
“公主殿下醒了!”
經此一遭,衆人彷彿一瞬間從地獄回到了天堂,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也終於落回了原位。
那大宮女更是激動不已,向嚴芷萱行了一禮,聲音中滿是感激。
“今天真是太謝謝嚴大姑娘了!”
要是嚴芷萱方纔不出手,萬一耽誤了救治的時機,她這條小命連同全家的性命,只怕都要保不住了!
方纔她還差點將人給攔住了,要真那麼做了,現在可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
榻上的人睫毛動了動,微微睜開了一絲縫隙。
“公主殿下,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安樂公主卻沒有回話,也不知是剛醒過來還有些混沌不清,還是沒力氣。
她睜開眼不過片刻,便又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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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次呼吸已經恢復了正常,大約只是在水中浸泡了一段時間,身體有些受寒,這才又昏睡了過去。
不管怎麼樣,最兇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只要叫大夫來看看,當是沒有生命危險了。
——
安樂公主出了這事兒,衆人也自然沒了遊玩的心情。
正候著大夫爲安樂公主診脈開藥,忽聽得外面小丫鬟傳話道,靜王殿下來了。
衆人剛要起身相迎,便見得一位身著紫色繡金線盤龍紋錦袍的青年男子疾步走了進來,溫潤俊朗的臉上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憂色。
“安樂現在怎麼樣了?”
想必是已經聽說了安樂公主落水的事兒。
“回靜王爺的話,公主殿下現在已無大礙,大夫正在裡頭替公主診治。”一個守在外間的小宮女躬身行了一禮,輕聲回答道。
“嗯,我知道了。”
雖然這個妹妹霸道跋扈了些,可他就這麼一個親妹子,哪能讓她出事。
說話間,靜王目光掠過坐在屋內的齊楚楚,腳步不由得一滯。
多日不見,這丫頭倒像是瘦了點。
可婉約的眉目間,卻是有了初嘗情=事的嬌=媚之態,像是春日枝頭初綻的嬌=豔=花枝,竟是比之前的清麗模樣更嫵媚勾人了些。
——
齊楚楚察覺到他投過來的目光,頗有些不自在地轉開目光,扭頭看向窗子外頭。
這一瞧之下,卻瞧見樹蔭之下,站著一個頎長高大的身影。
一瞬間,清亮的眸子卻是染上幾分喜色,嫣紅的脣也微微揚起。
“靜王殿下,請恕民女有事在身,先告退了。”
靜王隨著她目光看向窗外,頓時瞭然,脣角勾了勾,卻沒什麼笑意,淡淡地應了一聲。
——
齊楚楚腳步輕快地出了屋子,走到那人身邊,輕輕拉了一把他的衣袖,脣邊猶帶著幾分掩不住的笑。
“你怎麼來了?”
她是真的有些意外,靜王過來應該是爲了探望安樂公主,他又是爲了什麼過來的呢?
總不會也是爲了安樂公主吧?
“方纔正好同靜王在一處,聽說你們這出了事,便過來看看。”
男人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似乎在檢查她有沒有出事似的。
齊楚楚被他看得面上微熱,用手抿了抿鬢間的髮絲。
下一刻,手卻被一隻溫熱的掌心輕輕捉住了。
男人俊冷的眉宇緊蹙,聲音低沉,“手怎麼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