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nèi)的人愣愣看著門外的人, 而後咧了咧嘴,粗糙的皮膚立馬綻開深深的皺紋,臉上的那個鷹鉤鼻便顯得更爲(wèi)惹人注目:“著什麼急?這不是來了嗎?”
東飲揮開鷹鉤鼻噴在自己面前濃重的酒氣:“還說在等我, 你肚子裡的酒氣都足夠淹死一隻□□了!”
鷹鉤鼻搖搖晃晃擺了擺手:“誰說的, 我就喝了兩杯!”頓了頓, 又道:“誒?怎麼重影了?難道真的是年紀(jì)大了, 這點酒就能醉人?”
屋裡的人道:“真是傻, 人都回來,你還杵在那裡幹嘛,趕緊讓他進(jìn)來, 關(guān)上門,怪冷的!”
鷹鉤鼻這才注意到自己礙了別人的去路, 慌慌忙忙讓路。
東飲帶著言鬱進(jìn)了屋, 言鬱見到屋中還有另外兩人, 也是喝的面臉通紅,桌子上擺著些尋常人家過節(jié)時略顯豐盛的菜餚, 配合著屋中昏黃的燭光以及燒的熱騰騰的碳爐,倒備有一番溫暖的感覺。
東飲邀言鬱坐下。
鷹鉤鼻關(guān)了門,依舊愣愣看著東飲和言鬱反應(yīng)不過來,喃喃著:“真的是我眼花了?”
坐在當(dāng)中的中年人哈哈大笑:“傻子,你見過衣著打扮全然不同的重影嗎?”
東飲也笑起來:“賴大這句話說的不錯。”
鷹鉤鼻似這才反應(yīng)過來, 拍拍腦袋, 呵呵傻笑著走過來入座:“我就說嘛。”
賴大替言鬱斟了一杯酒, 轉(zhuǎn)頭對東飲道:“你不是說你在此地沒有朋友嗎?怎麼?不介紹一下?”
東飲笑笑:“他叫言鬱, 是我在那個道觀時認(rèn)識的一位……師弟。”說最後一個詞的時候, 東飲有些難得的心虛,睨了一眼言鬱, 見他似乎沒有在意,便稍稍放下了心。
鷹鉤鼻搖搖擺擺坐下來,瞪著一雙迷濛的眼仔細(xì)在言鬱臉上猶疑著。
東飲瞧到了他的目光,用筷子戳戳他道:“你還在分辨他是不是你眼花出現(xiàn)的重影?”
鷹鉤鼻搖搖頭:“不!不是,就是覺得他這個眉眼,有點像一個人……想誰來著呢?”
角落裡一直不發(fā)一言的瘦麻桿一拍手:“我就說應(yīng)該不是我想多了,這眉眼,不是像當(dāng)年跟著你的那個小流浪兒又像誰?”
鷹鉤鼻將頭點的像啄米的小雞:“對對對!”打了個酒嗝又道:“你不是說當(dāng)年沒有……”
賴大拿起一隻雞翅膀堵住鷹鉤鼻的嘴:“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作甚?人都已經(jīng)齊了,趕緊喝酒吃飯吧!”
東飲也道:“沒錯,這纔是要緊事!”
東飲拿起筷子,對言鬱道:“你也別客氣,這些人都豪放慣了,不會像觀裡那麼拘著,你就敞開了吃。”
言鬱拿起筷子,彎起嘴角,卻昂自笑了。
東飲有些納悶:“你那是什麼表情?”
言鬱道:“聽聞你幫三個乞丐算出地下埋著的五十兩銀錢,沒成想竟也是你的小心機。”
東飲看了看賴大,微微一笑:“哦?你倒是說說,我的什麼小心機?”
言鬱道:“你讓這幾位扮演遠(yuǎn)道而來、飢腸轆轆的乞丐,實則偷偷將自己攢下的銀錢埋在某處,再趁著人多之時,稍加點撥。一來給了你這幾位熟人一個安身之所;二來你的掛攤從此賺了更多的銀錢,倒實在是一舉兩得。”
賴大幾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東飲有些不甘心:“你怎知他三人是我先前熟識的,而不是爲(wèi)報我一卦之恩,從此決定一菜一飯報答我的?”
言鬱垂眸:“我就是知道。”
東飲愣了愣,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氣氛一下子停頓下來。
賴大打了個哈欠:“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既然大家能聚在這裡,那就是緣分,趁著酒菜未涼,趕緊喝酒吃肉吧!”
醉醺醺的鷹鉤鼻早在等著這一句,愣頭愣腦應(yīng)和著:“大哥說的對,快喝酒快喝酒!這個是這小子壓箱底的酒,平時我們碰都碰不得的!”
東飲道:“好酒可醉人,你可別像上次一樣,吐的昏天黑地,兩天都起不來牀!”
鷹鉤鼻道:“那是之前,爺爺我今時可不同往日了!不過我看你這位師弟可不像是能喝酒的人,不知酒量如何?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東飲道:“東來觀向來不沾葷腥,更別說酒了!你也就這點膽色,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鷹鉤鼻擺擺手:“你也是個酒量淺、酒品差的,喝多了誰都怕,到時候又嚷嚷著要找鶯鶯姑娘或者燕燕姑娘可就太麻煩了!就別瞎摻和了……”
東飲被堵的沒了言語,轉(zhuǎn)而投向言鬱,看見他緩緩拿起手中的酒杯,微微發(fā)怔。東飲便道:“你從未喝過這些,別停他瞎白話,酒桌上贏了的算不上什麼英雄,別擔(dān)心,我和他比!”
言鬱淡淡看了東飲一眼,沒說話,頓了頓,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鷹鉤鼻和麻桿道了聲好。
言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酒杯之上,喉結(jié)動了動,似乎在回味,疏而慢慢皺起了眉。
東飲極爲(wèi)關(guān)切的看著言鬱的動態(tài):“怎麼樣?你還好吧?”
言鬱慢慢搖了搖頭:“不太好……”
東飲頓時緊張起來。
言鬱憋了半晌,憋出了個酒嗝,以及上一句未說完的:“……喝”。
東飲停滯的心稍稍放下,便看到言鬱“咚”的一聲倒在了桌上……
在座的四人登時愣了,各自對看一眼。
東飲先一步晃晃言鬱,感受到了他綿長的呼吸,這才確定他是真的醉了。
鷹鉤鼻道:“這就醉了?怕不是真是第一次喝酒?”
東飲道:“東來觀一向門規(guī)森嚴(yán),你以爲(wèi)都像你?”
賴大起身道:“一口飯都沒吃啊……罷了,我和你一起將他送到裡屋休息吧!”
東飲架起言鬱:“倒也不用,他那麼瘦,不重的,我先帶他進(jìn)去吧,你們繼續(xù)。”
酒醉之後的言鬱安分的像是小時候,乖乖躺在牀上睡得香甜,慣常掛在臉上的冷淡疏離之色也褪去了,顯得清秀而安然。
東飲點點言鬱的眉心:“我也在一直疑心是不是錯認(rèn)了你,哪有小時候的半點樣子,唯獨這個時候,讓我確定你就是當(dāng)年的那個小人兒。”
東飲替言鬱攏了攏被子,看他睡得深沉,便輕輕準(zhǔn)備走開了。不想?yún)s看到言鬱皺了皺眉,叫了一聲:“東飲……”
東飲應(yīng)道:“我在。”
言鬱聽到聲音,緩緩睜開了眼,定定看著東飲,眼中蒙著一層霧氣:“我記得……”
東飲笑了笑,問道:“你記得什麼?”
言鬱看著東飲,卻不說話了,閉了閉眼,似乎有些困了,忽而又睜開:“酒這麼難喝,你爲(wèi)什麼喜歡?”
東飲想了想道:“喝多了就不覺得了,甚至覺得好喝,而且酒也有好處,醉了之後能不去想那些煩惱的事。”
言鬱道:“你有煩惱的事?”
東飲道:“誰都有。”
言鬱道:“你煩惱什麼?”
東飲落拓一笑:“這便不能告訴你了。”又道:“那麼你呢?”
言鬱眼睛偏了偏,又看向東飲,最終皺了皺眉:“頭疼。”
東飲道:“頭疼便睡吧。”
言鬱點了點頭,乖乖比起眼來。
東飲等了等,見他在沒有動靜,便起身出了門。
廳內(nèi)的三個已有兩個各自躺倒,獨剩一個賴大還慢吞吞的吃著東西。
東飲笑笑:“又是這個場景。”
賴大道:“還好你忙著照顧他,不然這一桌子菜就又是我一個人獨享了。”
東飲喝下一杯酒:“果然還是酒好喝!……彆著急,馬上就剩你自己了。”
賴大道:“你真打算一直瞞著那三人,叫這位‘師弟’?”
東飲愣了愣,笑了:“果然瞞不過你。”
賴大道:“你不是說你並沒有追上那老道和你那小跟班,隻身一人來了此地嗎?這又是怎麼回事?那老道呢?”
東飲道:“死了。”
賴大沒了言語,過了很久方長長嘆了口氣:“生死有命啊。”
東飲道:“這些年渾渾噩噩,發(fā)生了很多事,但是好像卻又什麼都沒發(fā)生,倏忽便過去了……”
東飲頓了頓又道:“不過都是過去事了……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