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枝頭淡淡的梢末,夕陽正在上面掛上殘血般的余輝,映照在淡紅波光粼粼而動的海河上,時不時被一個小小的魚漂挑起淡淡的微瀾。
那魚漂通過一根彎彎的似乎根本看不到的線連在一根魚竿上,那魚竿的主人正在打個哈欠,臉上顯露出慵懶與疲憊的神色,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瘦瘦尖尖的下巴上掛著一圈淡淡的胡子茬,頭戴著一頂棒球帽,身上穿著純白色的T恤和天藍的足球短褲。
如果不是那張雪白甚至于蒼白的臉,他應該是很精神的小伙子。
順手拿起身邊的半瓶芬達,咕咕得很快喝完,揚手把空瓶子向身后七八步遠的一個垃圾箱扔過去。
“啪”的一聲,瓶子被垃圾箱里的東西彈了出來,落在腳邊。
一個帶著紅袖箍的大娘立刻從不知道的地方躥了出來,麻利的撕下一張紙,捅在他的面前。
年輕人有點吃驚的扭過頭看看還在腳邊滴溜溜轉的空瓶子,無奈的伸手拿起來,點頭哈腰的和老大娘交涉一下之后,被迫掏出了五元錢。
看著大娘心滿意足的背影,年輕人嘆口氣,走到垃圾箱邊上,看著那里面滿滿當當的空芬達瓶子,有些哭笑不得,費力的把手里的瓶子塞進去,小心翼翼的拿開手,免得它再蹦出來。
已經20了。年輕人回到釣魚竿邊,看看腳邊的小塑料桶里一條手指長短的小鯽魚自由自在的游著,氣惱的拾起一塊小石子帶著憤怒扔進了海河里。
他低下頭看看手表,看到已經差不多5點了,連忙收起魚竿,拎起水桶在浮橋上隨便買兩條小鯉魚,急急得向河邊的一爿小胡同走去。
走在炊煙里,走在略高略低的被自行車和土筐占去大半邊的狹窄的兩面墻壁之間,他默默的盤算著時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還可以看到蘇羽和李昌鎬的收官,不知道蘇羽贏了沒有……
站在自家院門前,他很有心氣學高英培炸雷也似的大吼一聲:二子他媽媽,快拿大木盆來,我今兒個可趕上這撥兒了。
但是他不敢胡鬧,他怕他爸爸會跳出來抽他。
想到媽媽,他嘆口氣,推開厚厚的木門,一邊向鄰居的大爺大娘們問好,一邊向自家走去。
“二爺爺,小四回來了么?還沒下學吶?”“趙姨,您擇菜吶?我這有魚,海河的拐子,給您來條?!?
趙姨笑著說:“都大學生了還這么貧。你那魚我估摸著又是在浮橋上買的吧?行啦,謝謝你啦,甭忙乎了,你師傅跟你爸爸都在屋里頭等你呢。有介孝心就行了?!?
年輕人答應著,走到門前,輕輕推開門走進去。
他的師傅看上去也只不過40來歲,和他父親看上去應該是一輩,穿著白襯衣叼著恒大煙,正笑瞇瞇的坐在床邊和他父親閑聊著。
他父親則是傳統的無產階級,白色的大背心配上藍大短褲,手里還忙乎著撿著豆角。
他叫一聲:“爸,師傅。我回來了。”放下手里的東西落在墻邊。
他爸爸笑著讓他坐下,打開電視機,說:“你肯定想看棋,要不然也不會說跑的汗都出來了。先擦擦。”說著,扔過來一條略略有些發黃的濕濕的白毛巾。
馬曉春的臉突然出現在電視上,讓年輕人立刻忘了手里的東西,全神貫注的看著。
馬曉春在細細的點著目數,電視外面的年輕人也在心里面清點著。
師傅吸口煙,問他:“多少?”
年輕人有些不相信的又計算了一遍之后,黯然地說:“差半目,蘇羽輸了。”
師傅笑起來,說:“好小子,有長進。過來,我現在給你復一下盤,你看看蘇羽下的哪里有問題?!?
年輕人應聲過來,請師傅指導。
很快,整盤棋就在年輕人面前擺了出來。
師傅指指棋盤,低聲說:“最后的官子不算,你看看蘇羽這盤棋輸在哪里。”
年輕人仔細的看著,從頭到尾在心里面過了幾遍之后,低聲說:“一開始的時候,雙方的局勢都很平穩,可以說波瀾不驚。但是在這里。李昌鎬的這幾手棋十分妙,可以說摧毀了上邊白棋苦心經營的陣地,逼迫著蘇羽在正面跟他決勝負。但是局面很混亂,一時間都有些看不清楚,所以后面有幾手棋應該有更好的選擇,但是雙方都沒有下出來,只是按照各自認為最穩妥的方法下。蘇羽最大的錯誤在這里,他應該……在這里一路扳打,而不是尖搶雙方先手官子。應該一路扳打,如果一路扳打的話呢……5、6……李昌鎬差一氣被吃。師傅,我說得對么?”
他的父親也放下手里的豆角,抬起頭看著他的老同學,希望可以聽到贊美。
師傅輕輕笑了起來:“很對。沒想到你能這么快看到這里。不錯!比我這個師傅已經強了!”
父親笑著繼續撿豆角,但是手上的動作明顯變的快了。
但是年輕人卻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笑著,卻在眼睛里有一絲淡淡的傷感。
師傅看到了,輕聲說:“當初不是我和你父親反對的話,憑你的實力,現在也應該像王文達他們一樣,在職業圍棋的殿堂里打拼了吧?但是你的身體實在不適合激烈的職業圍棋,你應該知道你的心臟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堅強。唉,造化弄人啊。當初你也是和王文達他們一起學的棋,天分什么的也不必他們差。但是你的身體……好了,別說這個了。你應該知道為什么我讓你在這個比賽的日子里去釣魚吧?”
年輕人揮去眼睛里的憂傷,笑起來說:“您是為了讓我鍛煉鍛煉性子,磨磨我的急脾氣是吧?我知道的……”
師傅笑起來,說:“好了,你準備全國大學生應氏杯決賽,準備的怎么樣了?”
年輕人立刻從剛剛坐下的小凳子上站起來說:“我沒有問題了。隨時可以上戰場?!?
父親有些擔心地說:“你的心臟呢?這一段有沒有不舒服?”
年輕人笑著說:“爸,您就放心吧。挺好?!?
師傅輕輕抖落身上撣上的煙灰說:“那就行了。后天去北京,你自己行么?你那個……那個,是不是也跟你去?”
年輕人扭捏的笑笑:“是啊,她說看我一個人不放心,就跟著一起去了。反正她以前去過中國棋院,也省得我迷路。她說去找文達,也好有個照應?!?
師傅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掐滅,說:“對了,你那個對手,那個叫蘇妙的小姑娘,怎么樣?你看過她的棋么?”
年輕人說:“看了,跟她哥哥的棋風一點都不一樣,處處搶先手,很強硬。而且防守的功力倒是跟名人一脈相傳,很厲害。”
師傅有些擔憂地說:“你的圍棋很烈,但是也容易失控,所以到時候一定要小心?!?
年輕人坐在凳子上幫他爸爸一邊撿豆角一邊說:“沒問題的,我會小心?!?
師傅嘆口氣說:“這個比賽真是有些亂彈琴。搞男女混合比賽,賽區決賽卻又嫌人多,還要搞什么分組循環頭名出線,弄得一個賽區兩個冠軍,還要分攤獎金。那個蘇妙不就是你們學校的么?如果是淘汰賽的話,我相信你肯定能弄到所有獎金,去給嫂子治病。”
說到他母親的病,父子倆都有些沉默。
師傅連忙岔開話題說:“對了,如果這次你能在北京得冠軍,就有15萬獎金,我再給你們湊湊,想來那手術錢就夠了。而且如果得冠軍,你還能參加明年的三星杯公開賽,那樣的話,你在圍棋界就算是有名號了。以后還能參加名人和國手比賽,還有樂百氏杯之類的比賽,那就好多了。你有信心得這個冠軍么?”
年輕人大聲說:“當然,我一定要這個冠軍!我要定了!”
北京,中國棋院。
王文達放下電話,笑著對研究室在場所有人宣布:“我妹妹要來了!大家鼓掌來表示一下歡迎。”
古力立刻帶頭鼓掌,嘩嘩的嚇人。
鼓了一會兒,發現所有人都在大眼瞪小眼的看他,只好訕訕的放下手。
王文達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大叫:“你個小弟弟不要亂打主意!我知道上次她來你就給她寫情書!不過我告訴你,我妹妹這次來,可是跟著我妹夫一起來的。嘿嘿,想吃天鵝肉,你小子,還嫩了點?!闭f完,看看古力已經被勒的青筋都跳出來了,就放開了手。
古力一臉的沮喪,忍受著眾人的大笑,咕噥著:“我是追求幸福生活,我是為了祖國,為了人民而追你妹妹……”
王文達雙手止住他的話,說:“還不是王鑫挑唆的。不過跟你說,我妹夫也會下圍棋,是當年我們天津少年隊里的有名人物。你贏了他,我再考慮我妹妹的終身大事。”
古力掙開王文達的手,問:“他們來干什么?……哦,我知道了,是文靜為了刺激我,讓我更上進……”
王文達放棄了,無奈的說:“你知道應氏杯大學生賽吧?我妹夫是來參加決賽的。他們是男女混合參賽……對了,毛毛是不是也要來?”
古力點點頭:“正在路上,老大和老杰已經去火車站接去了?!?
王文達笑起來:“上次毛毛被老大卷了個四馬分尸,不知道這次會穿什么衣服來……”
北京火車站外。蘇羽正憋著氣,打算如果再看到毛毛穿不倫不類的衣服,就讓她好看。
孔杰則就著鏡子仔細的攏著頭發,看看臉上有沒有什么在這個時候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上一次見毛毛還是3天前在南京,那次毛毛可是出足了洋相,一個人跑到了比賽選手用餐室里面大吃大嚼,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從那里跑出來神秘兮兮的跟他說:咪咪,我看到李昌鎬了。
想到這里,孔杰心里就有一種寵愛甚至于溺愛的感覺。
毛毛從車站里出來了,她的身高在滾滾人流中顯得很醒目。
蘇羽遠遠的看著,松了一口氣:還好,是正經的學生衣服。
兩個人連忙走上去,孔杰在接過小行李的同時,也接到了毛毛的一個大大擁抱。
蘇羽翻翻白眼,不好說什么,只好找來車,讓兩位趕緊上去,別在這里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