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夜遊威尼斯是晏心一直很想做的事。
寂靜河水,皎皎明月,彷彿是夢中情境。得償夙願的確很令人欣喜,更何況是與陳泊澹一起。
她從少年時代起喜歡陳泊澹,高三的暑假方纔與他交往,到如今整整十年。
十年人事幾番新,她想起幾年間經過的事,往事歷歷,在今天這樣好的景緻下,彷彿一切都不曾存過,唯有身側的他是真實的。
從在威尼斯特有的貢多拉上,看著岸上獨特的風情,晏心興致極高,倚在陳泊澹身上與他絮絮地說著話,陳泊澹亦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她。
“陳泊澹,我們會一直這樣嗎?”
她向來喜歡連名帶姓的叫他,並且不覺得這樣叫有疏離感,只覺得這樣子更完整。整個陳泊澹都是她的,這有什麼不好。
他勾了勾嘴角,捏了捏她的臉頰,眉頭故意皺了皺眉頭說:“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未想,晏心竟然當了真,低低的嘆息著。
末了,晏心呢喃了聲:“是啊,以後的事誰知道。”
他被這樣感性的她驚了驚,轉念一想,又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畢竟他們的感情一開始建架在他的一句戲言,她當然不知道,那時發生了什麼。
那時項林林把晏心夾在英語書裡的情書拿給他,他怔了很久。
她從小學書法,字跡秀雅,風格獨特,他很容易便辨認出來。
她在信上說:“那個午後,你和你媽媽突然搬到我家隔壁,那時我正坐在陽臺上曬太陽,低頭一看就看見了你,你微微擡起頭,陽光斜斜地照在你臉上,你朝我笑了一下,我心頭突然間動了一下。
後來,爸爸告訴我,我們上一樣的學校,你比我高兩屆,讓我叫你陳哥哥。
再後來,我爸爸沒有時間送我去上學,你答應我爸爸會準時接送我。你不曉得,那個時候我多快樂。可以和你一起上學,一起放學。
那個時候我還什麼都不懂,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那樣的感覺。直到某一天,我在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那天項林林特地約他到學校後面的河前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晏心?”
他不假思索地說:“不可能。”
然後,項林林就把夾著信的英語書遞給他了,他不解,項林林示意他翻開書,他看到書裡那封晏心寫給他的信。
等到他看完以後,只知道大腦裡一片白,項林林在他耳邊似乎說了很多話,可他一句也聽不進去。
遇見晏心的時候,他一直把她當一個小妹妹。可是,正如她在信裡寫的那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迷茫了。
腦海裡浮現的竟是他第一次帶她,那時他的車技並不好,她又坐不安穩,總愛亂動。於是,雙雙撞到了樹上。
沒想到,她從地上爬起來卻“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個時候,他也不知怎麼想的,只想把她的笑臉記得深刻一些。
項林林那時候應該就看出什麼來了,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站在他身旁,看他出神,看他回神時剎那的慌亂,看他失手將書掉落河裡。
最後她也只說了一句:“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懂。”
後來項林林去報了雅思考前衝刺班,再後來她就出國了。這期間,晏心忙於高考,什麼也沒表示,他也什麼都不說,等晏心考完試,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裝作隨意地問了聲。
她當時的錯愕神情,他永遠記得。
他也不說什麼,只等她答應。她當然會答應,這些小小的自信他是有的,可也有那麼一瞬間的害怕,她並不知道,他問的時候出了一手的汗。
他其實一直只是這樣想——陳泊澹的晏心只要在陳泊澹的羽翼下就可以了,這世上再多風霜,他願意替她擋。
只是,她不知道。但這又有什麼關係,他的付出她不需要看見,只需要安靜地呆在她身邊,僅此而已。
此時此刻,在威尼斯的貢多拉上,前有船伕,可他一點也不避忌,一把將她拉到懷裡,笑了笑說:“承諾我是不會說的,省得往後兌現不了,你又怨恨我。”
晏心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看岸上景緻,路過戲院,並未散戲,空蕩蕩的院門口,只有月華流瀉了一地。
“寂寥”,不知爲何,晏心心頭躍上了這兩個詞,再側頭看了眼陳泊澹,陳泊澹眼底有一絲她所不懂的意味。
“你說往後?就是說……”
他最喜歡的大約就是她這一點,對任何事都充滿希望。
“你自己猜的,我什麼都沒說。”
晏心無奈地撇了他一些,心中既喜又悲。陳泊澹這人,就是不愛說大白話,可是大白話才能讓人聽懂啊!
兩人在威尼斯的河道上游了一個多小時,陳泊澹就接到了電話,他不得不無奈地說:“真得去參加研討會了。”
晏心也懂輕重緩急,雖然不願,但仍然放他走。
臨走時,陳泊澹突然側過身,捧起晏心的臉,頭一低就吻了下去。脣與脣之間短暫的相交,隔了幾秒後,他才離她的脣,摸摸她的臉說:“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自己。”
她紅著臉點了下頭。
陳泊澹上岸的時候有些許無奈,可惜他要趕去往法國的班機。這一個多小時真是偷來的時間,沒有辦法再多一點了。他隱隱有些遺憾,卻又沒辦法。
到了岸上,陳泊澹還是忍不住再次叮囑了聲:“有事的話,告訴我。”
晏心點了點頭,笑笑說:“你快走吧。”
陳泊澹無奈地邁動腳步,晏心望著遠去的他,不由舒了口氣。
船伕用不大流利的英語問她去哪裡,她望著滿天繁星報了酒店的名字。
威尼斯的水流聲在耳側響動,她忽然間就覺得累,沒有他在身側的時候,做什麼都累,可是,這世上很多事,不是她想不做便可以不做的。
世上總有負累,也總有無奈,永不可逃避。
晏心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凌晨三點了,疲意上頭,一進房間倒頭就睡。朦朦朧朧間只覺手機不停震動,接起來就聽到蕭路的聲音:“晏心嗎?”
她呢喃了聲:“嗯。”心中卻只想鑽進被窩死死昏睡過去。
“齊少找你,快到Ca'' dei Frati餐廳來。”
“齊少,哪個……”話還沒說完,晏心一下驚醒了,還有哪個齊少,當然是她的頂頭上司齊廷軒了。
蕭路沉著聲說:“齊少臉色不大好,你快點。”
晏心睡意一下去了七八分,立即從牀上跳起,戰戰兢兢地說了聲:“好,好,好,我馬上來。”
也來不及多做什麼了,晏心衝到洗手間隨意地抹了把臉,黑眼圈卻不肯放過她,沒有辦法,只能打上厚厚的粉底,可倦意無論如何也遮不住,這時候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化了個淡妝匆匆出門。
一路上晏心都在想,齊廷軒找她找得那樣急是爲了什麼?
如果是翻譯的事,她還真頭大。
到了Ca'' dei Frati餐廳,晏心見齊廷軒正在用一塊藍莓蛋糕,一旁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蕭路站在他身側,見了晏心,用眼神指了指齊廷軒。
晏心思忖了下蕭路的意思,再看了眼齊廷軒,果然臉色很不好,也不知是不是有起牀氣。明明據研究表示,吃甜食會令人歡樂的,可他倒好,吃了大半塊蛋糕了,臉色依舊糟糕。
但沒有辦法,晏心只能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放低身段叫了聲:“齊少。”
齊廷軒微微擡了擡頭,見了晏心,眉頭皺了皺。
晏心一嚇,果真有起牀氣?
齊廷軒見晏心臉色變了變,揉了揉眉心,用眼神指了指對座說了聲:“坐。”
晏心猶豫了下,見齊廷軒臉色依舊沉著,慌忙去坐。
“我替你叫了早餐。”
說完,他招了招手,果然有服務生送來了早餐,是與一樣的藍莓奶酪蛋糕,以及一杯黑咖啡。
“謝……謝。”晏心實在受寵若驚,齊廷軒這兩天來的表現實在令她不知所措。
不過,此時齊廷軒只是點了下頭,便又低下頭去吃他的早餐。
晏心看了眼齊廷軒,他吃東西的模樣很專注,很細緻,這使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陳泊澹,陳泊澹也是一個細緻的人,或許與他的專業有關。
“怎麼不吃?”
“呃……”
晏心一咬牙,低下頭去吃。
昨晚吃的就是這一款,現在又吃,晏心只覺得甜膩非常,可礙於齊廷軒,只得一口一口生硬地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