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回國后齊廷軒竟放了晏心一周的假,晏心有些受寵若驚。
古霏說她憂思,這不是星光的福利嗎,正當福利有什么好受寵若驚的。她細想了下,倒坦然接受了。
齊廷軒待她的不一樣,她也是看得出來的,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什么企圖她也是清楚的,可她又不愿意放棄這份工作。
古霏說,她這是找虐受。明明有尚嘉,有嚴氏等等公司要她,可她卻非要擠破頭進星光。《金枝欲孽》里說得好,“爭上枝頭,鳳凰泣血”。古霏一臉“奸”笑地對她說:“我就等著你‘鳳凰泣血’。”
晏心當時只是笑了笑,心底很壓抑。
“泣血”,這兩個字,真是很觸目驚心的。可人生在世,總會有“泣血”的時光,哪里都是無憂無慮的童年。
周末的時候,學校把就業金到進了晏心的卡里,一看,三千。她原本卡里還有兩千多一點,這樣合起來就有五千了,這個月父親的醫療費倒足夠了。
第二天晏心就去醫院把這個月的錢付了,她怕管不住自己,萬一花掉了,又不知該怎么辦了。
付完錢,晏心去看父親。
她父親季仲柏是三年前突發腦溢血的,當時是“小腦出血”,好在救回來了。可救回來了又怎么樣呢,就這樣不死不活地癱在那里。
晏心自然是舍不得父親死的,她媽媽卻說不管他,婚都離了還管什么。
可真正要做到不管不顧卻是有難度的,每個月生活費里總是多出那么幾百塊,她不問也知道媽媽是什么意思。可幾百塊遠是不夠的,晏心只能多打一份工。
好在現在進了星光,星光的薪水倒真是高,實習期都有好幾千,負擔一份醫療費應當可以。
晏心到的時候,護工正在給父親擦身。父親半瞇著眼,頭歪在哪里,看見晏心倒嘻嘻笑了起來嘴角口水流了出來,護工冷著臉給父親擦。
醫生說他是顱內血管畸形影響了頭腦,現在的智力還不到十歲。
“小心心,小心心。”
父親看見她,總是興高采烈的。
其實她剛來S市的時候,父親很討厭她,繼母看見她也常說她是拖油瓶,父親也說是,給她零花錢都沒有好脾氣。
晏心原先是怨恨的,可眼下他這種情形,又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護工沉著臉,擦得用力,父親連連喊了起來:“疼疼疼。”
護工看了晏心一眼,倒尷尬地笑了下說:“不好意思啊……”
晏心明白護工心里的無奈,每天都要照顧不能自理的病人,心里自然有氣,她要是擺臉色給護工看,父親在這里倒要受苦的。所以她只是走過去接過毛巾說:“今天我來吧。”
護工當然求之不得,立即把毛巾交給她。
換了人擦,父親開心極了,笑嘻嘻地說:“還是小心心最好了。”
她朝父親笑了下,拿毛巾把他嘴角的口水抹掉,又重新給他擦了一遍身。護工擦起來,總是不能夠盡心盡力,可她也沒辦法每天來。原先不忙的時候,一周倒能來一次,大四這年,半個月也擠不出一點時間來。
算起來,這個月她都有二十來天沒來了,也無怪乎父親這么高興了。
替父親擦完身,換好衣服,父親就鬧著要出去。
晏心看了眼外面,天色陰沉,指不定就下起雨來。她只好柔聲安撫父親,可父親那不到十歲的腦子里統統都是出去玩,晏心心里煩躁,提了音量說:“不行,你再不聽話,就再也不帶你出去玩了。”
父親撅起嘴,憤憤不平地說:“要是小詠瑜在就不會這樣子了。”
晏心嘆了口氣,降低了音量說:“先不出去好不好,下次我再來帶你出去?”
父親就是搖頭,嘀咕著:“那一次,我讓你和小詠瑜不要出去,可是你們還是出去了,回來還弄了一身傷,還不讓我出去,還不讓我出去,為什么你們可以出去,我不可以出去,為什么啊……”
晏心失語,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父親智商是降了,可記憶力卻沒有衰退。
那次她和季詠瑜偷偷出去,其實她約了陳泊澹。姐姐是被她騙出去的。那時她想,要是拉個墊背的會有多好啊,季詠瑜當然知道她的小心思,一個人去逛街。她就和陳泊澹去郊區玩。
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面容清秀的少年騎著自行車載著她從市區一直到郊區,她靠著他的背,彼時心里就在想,她一生一世都要和他在一起。
那時還不知道一生一世有多么難,因為回到市中心才知道季詠瑜被抓進警局了!
晏心頓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陳泊澹也黑了臉。
她心里一點都不好受,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時候,只覺得天甭地裂。從前季詠瑜總對她說,只要姐姐在,天塌了姐姐就幫你頂著。可是姐姐進了警局,她卻連事情也沒弄清楚。
最后沒辦法,陳泊澹只好去請他爸爸幫忙。他家也和她家一樣,父母離異的,所以陳泊澹一點也不想找他爸幫忙。晏心也覺得不好意思,幸好季詠瑜在那時候突然就被放出來了。
晏心看到季詠瑜身上大片的血跡,嚇得眼淚一把一把的。季詠瑜倒笑起來說:“傻子,哭什么,又不是我的血。姐姐多厲害,那些人拿刀劈過來的時候,我一閃,他們都劈到自己人了。”
其實事情哪里有那么輕松呢,季詠瑜真是倒霉,明明只是在奶茶店歇腳,可奶茶店的老板欠了高利貸。
晏心一直覺得對不起季詠瑜,可季詠瑜卻說:“哪里對不起了,這明顯是合該我倒霉的時候。人生在世,總要受次傷的,沒死就是福氣。”
她當然知道季詠瑜是在安慰她的,可還是咧嘴笑了起來。
不過這都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吧。
那時陳泊澹家已經從平安鎮搬到S市,那時季仲柏已經是暴發戶,已經和晏心的媽媽離了婚,那時她考上了S中,季詠瑜考上了S大。所以她就和季詠瑜一起住到了季仲柏家里,可是卻要面對繼母的冷眼……
季仲柏孩童心性,沒一會兒就困了。晏心安頓他睡下,自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天色陰沉沉的,云層里大概是有雨的,偏偏不肯落下來,就這樣死撐著。
晏心也覺得自己撐著很累,可是,至少他還活著,能活著比什么都強。
她看著父親此時安詳的睡顏,心里那微小怨恨氣轉眼就沒有了,到底是自己的父親,生她養她,有什么好怨恨的。讓他好好活著,不就是她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嗎?
她在病房里坐了好幾個小時,父親睡得香,她也不敢吵他,就靜靜地退了出去。
剛走出醫院,開了手機,手機就響了。
是陳泊澹,問她有沒有空。
她看了看時間說:“有啊。”轉念想了想,他不是在意大利嗎?忙問,“你在哪里?”
“我回國了。”他聲音低啞,似在隱忍些什么。
“怎么了?”她急了起來。
“見面再說,老地方見。”他匆匆地說了聲,就把電話掛掉,晏心來不及肯定與否定,可心里卻清楚,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