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晏心喜歡海,湛藍湛藍的天倒映下來,一望無垠,舒爽的海風迎面,把鬢角的絲絲縷縷都吹拂起來,那時,心底平靜。
她曾對陳泊澹說:“雖然面朝大海不一定春暖花開,可是我覺得很安寧。”
陳泊澹捏著她的臉說:“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考慮買海邊的房子。”
其實她也曾有過那樣的打算,不需要太奢華的房子,只要一所靠近海的小公寓就可以了,但要裝上寬闊的大窗戶,海風可以輕而易舉的穿梭進來,窗檐上掛著貝殼風鈴,風一吹,輕輕作響,彷彿是大海的絮語,又彷彿遠方離人的歸來聲。
所以,每次和陳泊澹約會,她都選在海港邊上,久而久之那裡成了他們的老地方。
其實她很喜歡他稱呼那裡叫“老地方”。僅僅三個字,透著熟稔,透著親近,也透著淺淺愛意。
陳泊澹遠遠地就從車窗裡看見晏心了,海風不大,吹起她幾縷髮絲,輕輕淺淺地掠過她凝脂樣的肌膚,她看上去那樣的沉靜,像祖父養在書房裡的一株蘭花。
他下了車,直直地衝過,一把就將她拉過懷裡,不管她是不是驚訝,只是緊緊地抱著。她身上有淺淺的馨香,以及體溫,這一切都那麼真實。
她輕輕地掙了掙,沒掙開,他並不那麼依賴她。有那麼些時候,他們各自爲政,整月連面也不曾見,她打電話給他,絮絮地說些家常,他也只會應幾聲,也不提其它。很長時間裡,她都快忘記他是她的男友,只是她一直暗戀的少年而已。
他突然間對她那麼好,甚至突然間衝過來抱住她,她心底不停的疑惑著,然後開始惶恐、害怕、不安。
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知道情是最不牢靠的東西,尤其是愛情。猶如她的父母,在旁人眼裡和諧美滿,可是內裡卻是一團敗絮。外表看上去那樣美,可卻像琉璃一樣,終究要碎。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小聲的問,聲音溫柔似水。
他低下頭,看著她小鹿斑比一樣晶亮的眼睛,瞳仁裡倒映出他的模樣,那樣真實。其實他也有些許恍惚。
晏心聽到他平靜地說:“於維青今天出殯。”
“啊——”
一剎那,晏心只覺得腦裡“嗡嗡”作響。
那麼一個大活人,突然間就躺倒了,突然間就過世了,突然間就出殯了。
她還記得從前去陳泊澹的寢室找陳泊澹,於維青攔著,每次都被他氣得直跺腳。晏心還總和陳泊澹說:“怎麼和你混的都那麼毒舌。”
陳泊澹也不護著她,老說她:“就你三天兩頭來,他不攔你攔誰?”
其實他心裡是知道的,於維青這人除了嘴壞一點,心眼不錯,把晏心當小妹妹看。他也想著把晏心那一點賴人的脾氣給治一治,就由著去了。
晏心其實除了氣於維青老攔她以外,真對於維青沒什麼意見。平常如果真有事,找於維青幫個忙比叫陳泊澹容易多了,她若真有事找陳泊澹,於維青也總會想方設法幫著她找。
可他怎麼突然就去了呢?
他看著她突然間不說話,眼眶紅紅地,眼底一點點溼起來。他想起剛剛在殯儀館,看到於維青的女朋友桑夏,就坐在前面的位子上陪著於媽媽,看著眼前黑白照上的於維青,也是這個模樣,一言不發,眼底慢慢溼起來。
他們還那麼年輕,可就這樣子天人永隔,死這一道天塹,是那樣難以逾越。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肌膚還是一樣的細膩溫潤,觸手微暖,尤勝上好的玉石。
她擡起頭,感受到他手上的涼意,脣微微動了動,卻不曉得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覺得很難過。生命那樣脆弱,像天邊的暮雲,轉眼間就被夜幕所遮蔽。
他心底嘆了一聲,像是決定了什麼似地,張開嘴淡淡地說:“過兩天我爺爺大壽,你和我一起去。”語氣依舊平靜。
海邊有海風輕輕地吹著,遠處有浪,卻不是大浪,沒有那洶涌的氣勢。
這意味著,他要將她帶入他的世界,從此以後,他的生命中都會烙上她的印子。
她怔了下才說:“好。”
心底既喜又悲。
歡喜有時,悲傷有時。
愛他那麼久,突然間被他肯定,突然間要被他拉入他的世界。總有一些錯愕,而更多的卻是不安。他的世界裡會有什麼,是波濤更多,還是一世安穩。這一切未曾可知。
晏心給星光打電話請假,倒沒受什麼阻難。
蕭路後來打過一次電話給她,只讓她好好休息。她想大概是自己頭上縫針的緣故,所以請假也沒受什麼阻。
這一次,陳泊澹的動作特別快,想來祖父大壽是件大事。晏心對陳家不甚瞭解,從前他和他媽媽搬到他家隔壁,她也只聽爸爸說:“那家家世原先應該挺好的,看那家孩子吃飯的樣子就知道了。”
她後來細細看過陳泊澹吃飯的樣子,真是好教養,動作優雅得跟歐洲宮庭電影裡的貴族一樣。她還曾笑過他,說他吃東西怎麼都這個樣子,跟個女人似的。
陳泊澹倒只瞪了她一眼說:“誰和你似的,吃飯跟個女土匪樣,好像沒吃飽。”
真夠討厭的,說她像個女土匪。她不過是吃飯大口了點,至於說她像土匪嗎?
所以,晏心也不常問陳泊澹的事,省得被他刺激到。
上了飛機晏心才知道是去北京,路上還笑著說:“你爺爺該不是什麼高幹級別的人吧?”
他隨口“嗯”了聲,真把晏心給嚇了一跳。
“我爺爺叫齊業平。”
晏心剛纔還在笑,剎那間笑就凝固了,她保持著這個表情問:“你說你爺爺叫什麼?”
他直直地望著她,再一次說:“我爺爺叫齊業平。”
她頓時間就沒了笑的力氣,他靜靜地望著她,絲毫不驚奇。
她側過頭,看著窗外的雲層。
那麼高,真沒什麼好看的,要麼是白白的一片片雲層,絲毫沒有在地面上擡頭看時的美好,望下去,人如縷蟻,高樓微縮,都那麼小。
他沒有刻意去看她,只是低聲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晏心,你真的要爲了那麼無關緊要的事,放棄我嗎?”
她把頭靠在飛機的窗口上,和汽車火車的窗感覺完全不一樣,可都是涼的。心口被什麼壓住了,想要發泄卻完全發泄不出來。
無關緊要。
她默默地在心底唸了念這四個字,僅僅四個字和他擺在一起,她卻無法分清誰輕誰重。
“你知道什麼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伸手將她拉到自己面前,“晏心,你理智一點好嗎?”
她木然地望著他,不知道怎麼開口,卻終於還是說:“陳泊澹,你怎麼知道我不理智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考慮了很久的。”
“晏心!”
她知道他知道,可她不在乎。
“陳泊澹,你從來都不知道我在乎什麼是不是?我一直以爲你想把我帶入你的世界,可是,我沒想到,你只是想把我踢出你的世界。”
她說得很冷靜,沒有咄咄逼人的語氣,沒有激動不安的意味,只是淡淡地訴說自己心裡的想法。
可她越平靜,他卻越不安,嘴角微動,眉峰輕揚,那是他生氣徵兆。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你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她反問他。
他乾笑了一聲說:“好,我就是這個意思!”
到了北京以後,晏心立即去訂了一張回S市的機票。可當天票,最快的也要三個小時後,晏心只能在候機室裡等。
陽光頂盛的午後,連候機室裡也是一片璀璨流金。
她卻無心留連。
其實她很喜歡北京這個城市,有八大胡同,有四合院子,還有長城,□□,環形路,西單商業街等等,當然她最喜歡的就是北京烤鴨,包著薄面皮的烤鴨,肥而不膩,還帶著果木香。
可是,她不能留下來。
三個小時後,她真真坐在飛機上看著大氣雲層,突然間眼底就滿是淚水了。
那個男人是她從少年時代起就暗戀的人,要她放棄,似乎是刺了她一刀,血一直汨汨地流著,疼也一直疼著,可她沒有辦法讓自己好起來。
這一場愛情裡,她輸得一敗塗地。
可是,她又該慶幸,她輸得那麼早,所以,沒有輸光全部,她還有賭注,還可以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