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曼一曾告訴自己,如果她沒能盡快找到屬于自己的新世界,那么她要努力往上走,她不要永遠留在底層人類區,那樣的日子、那樣的被對待,她再也不想接受。
進入黎氏是一個她不得不接受的選擇,這個選擇讓她必須擱置去到自己新世界的機會,所以她只剩下一條路,盡可能的,讓自己活得好一點。
但是這并不代表,她會選擇與人曲意逢迎,在這場對弈中,聞曼一與歐茉莉站在同一戰線。
“這樣的爭論,我們誰也不可能被誰說服,暫且放下吧。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你所想做的改變究竟是什么?”聞曼一靠在座椅后,身體是放松的姿態,然而聲音卻是緊的。
黎韶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他平靜下來,緩聲說:“聯盟最初推出連接倉的時候,宣揚的是……”
五十年前,世界資源徹底宣告告罄時間,世界聯盟發布所存資源至多可維持四代人類的生命,每一代人類的平均生命為四十年,一代人類的中程就是第二代人類的初始。
在第二代人類,在聞曼一這些第二代人類未有自己獨立意識之前,世界聯盟曾有過一次短暫而輝煌的鬧劇。
稱之為鬧劇,是因為那場抗議終究還是失敗了,但它是輝煌的,是因為它的結束是以達到五分之一數量的人類自殺為標志的。
世界聯盟宣揚,連接倉的出現是人類最后求生的最佳也是唯一的辦法,科技已經發達到了足夠高度,連接倉可以檢測到除了他們的世界之外而存在的其它新世界。
他們并不是要直接搶奪別人的世界,只是尋找到那些本來就要死亡的人,他們的代替,是正確的是可以被接受的。
世界聯盟的人類,為了聯盟的意識,要盡可能地求活,要尋找到自己的新世界,將世界聯盟的意識不斷繼承下去,不要讓世界聯盟就此完全消散。
在這樣偉大而富有情懷的宣揚下,絕大多數的第一代人類都踏上了求生之路。
第一個十年過去,第二個十年開始,終于有人站了出來,他們高舉旗幟,將所謂“合理代替”與“無理取代”徹底擺到了明面,這一場抗爭持續了整第二個十年。
最終在第三個十年的伊始到達了結尾。
至此,第二代人類的意識徹底從求生開始。
“……所以,現在的人類之所以這樣執著于求生,不過是數年前的博弈而已,可是即便我們不求生,難道我們明天就要死去嗎?四代人類的資源,我們為什么不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就以一個堂堂正正、問心無愧的人類身份,坦蕩地生活下去?”
黎韶一字一句地說,眼里盡是光亮,充滿了對那些坦然以身赴死的第一代人類的敬畏。
然而這光在聞曼一四人看來,卻是不詳的預感。
歐茉莉皺緊了眉頭,試探地反問:“所以,難道你的意思是,要效仿……”
“當然不是啦,先驅者已逝,后來人只需跟隨其步伐好了。我的意思是,我希望逐漸將人類的道德喚回,第二代人類與依舊存在的第一代人類和即將到來的第三代人類,為何不能安享幸福地度過最后的時間?
如果說世界聯盟想要傳承聯盟意識的宣揚是有可取、可認同的地方,那么已經去到新世界的第一代人類也已經夠了吧?我們應當不需要再去搶奪別人的身份。”
黎韶擲地有聲地表達,在他的意識里,這樣才是對的,他們不用去死,也不用組代替別人,這樣的生活,才是人類,才是一個有道德有良知的人類應該選擇的。
看著黎韶堅定的神情,歐茉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打擊他。
聞曼一卻是笑了,一聲輕笑,聽不出是不是帶著嘲諷的笑聲傳出,讓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有人笑得眉眼彎彎、有幾分狡黠的模樣,自然也有人好奇地望她想要探尋這其中的原因。
聞曼一察覺到眾人的視線,不慌不忙地擺了擺手,嘴上解釋著:“啊,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歐茉莉舒展眉頭,看著聞曼一的眼睛里浮現出了笑意,“想到了什么?說說吧。”
“既然茉莉姐問我了,那我就說說了。”聞曼一裝腔作勢道:
“未來有多少夫妻要夜夜流淚啊,一不小心懷了孩子就要小心翼翼地算著時間,心酸地看看自己的寶貝能不能在我們的世界活下去,會不會有一天悲慘地死去;如果是老了才會死,那還比較能接受;如果是青年、中年時候,大好年華就要因為世界的潰敗而早夭,那做父母的該要多么痛苦啊。茉莉姐,你說到時候,有沒有那么多醫生給那么多孕婦打胎啊?”
毫不掩飾自己話語間的嘲諷意味,聞曼一連臉上都透露出了不屑。
黎韶怎么會不知道聞曼一其實是在對他說話呢,那些嘲諷、那些不屑也通通都是在質問他。
一瞬間,黎韶內心竟然也產生了動搖,然而隨之平靜下來,他認真答道:“不會的,正如現在人類一般,大家對這方面的關系到達了一個最高的開放性,即使有夫妻依然存在,也是少數,而在少數之中,不慎懷孕的又更是少數了。”
聞曼一搖頭,“你的父親和你的母親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孕育你的呢?你想過嗎?退一萬步講,即使在這之后,夫妻數量的存在依然少之又少,但是兩個相愛的人,你要如何禁止他們想要擁有流淌著彼此血脈的珍寶的心情?你覺得這樣,就不是不道德嗎?”
聞曼一語氣平靜的反問反而讓黎韶感覺到內心的迷茫和對自我的懷疑,父母與孩子,是從生到死都有的羈絆與不解的緣分。
黎韶還沒能理清,歐茉莉就再次向他的漏洞發出了攻擊,“而現實情況是,如果真如你所說,世界聯盟也真的為此而改變,沒有了每個人要去自己新世界的必定的分離,那么人類本身具有的渴望,天性就會支配人去尋求親密關系,不是一夜兩夜,而是長久的、穩定的關系,在這種情形下,夫妻關系的數量會比現在要多得多。”
黎韶張了張嘴,他很想反駁幾句,然而他卻什么都說不出,相愛的人渴望擁有一個孩子,這是人之常情,他怎么能可能去禁止?如果孩子已經出現,誰又有資格要求他離去?
所以他,被問倒了。
但是他并沒有被說服,“看來我的理想也有疏漏,但是,我依然肯定,世界聯盟現在的宣揚,是不人道、不道德、不應該存在的。”
很難說,這場辯駁如果繼續僵持下去,最后是否能夠得到統一的意識。
所以在一陣沉默之后,聞曼一的提議說到了眾人心里去。
“那么,我們就各顯神通吧,雇主你想要繼續堅持也就堅持,但既然你不能說服我們,那我們也就繼續堅持我們自己的意識了,我們也會不斷地完成我們應該完成的任務,你盡管抗拒,看看我們最后誰能更勝一籌吧。”
但是,這個眾人并不包括黎韶。
比起張二三人點頭認可,黎韶卻是反應快速地拒絕,他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說:“不,再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說服你們的機會。”
張二問:“什么機會?”
“我嘗試著做過一個東西,殘次品,一次就會消耗掉,但是一次也就夠了。”黎韶目光灼灼:
“我們再去一次新世界,這一次,沒有我們這個世界的記憶,你們以那個世界所代替的人本身去生活,最后回到現實,再來想,所謂存在和生命,究竟是哪個更重要?或者說,誰能被替代,誰可以被替代?”
“好,那就試試。”張二不假思索道。
聞曼一聞言看了張二一眼,其實比起明確的歐茉莉和歐竹竿,反而是張二的心思掩飾得比較沉重,很難確定他究竟有沒有被說服了幾分。
但聞曼一并不多想,她很快也點了頭,同意了黎韶要求的這一次的機會,反正都是要被拖延的時間,究竟是怎么被浪費的,她也不介意。
“連接中……校園陰暗處與光明里的哭泣……”